26 迪奇跳舞
当晚的晚餐前,瑟瑞娜兴致高昂,劲头十足。她派父亲和我去洗那些从正式餐厅里取来的昂贵瓷器,我们会在那里就餐。那之后,父亲和我又被安排去擦亮银器。她让塞缪尔爷爷扫门廊,并用醋和报纸擦洗窗户。
瑟瑞娜自己的任务是,做饭、切菜、搅蛋——她的搅拌碗紧紧地扣在胃部,手腕甩得飞快,只能看到一团模糊。她时常停下来做放松呼吸,一种类似屈膝的动作,她吸气时,手指撑在优雅弯曲的手臂下方,然后俯身做拉伸。她的柔韧性让我印象深刻,但之后你就会假设,她这种资质的狐狸精,柔韧性一定极好,我猜。我们要吃新鲜的面包和自制蒜泥蛋黄酱,橘子茴香沙拉,一道抹橄榄的菜,还有一盘薄切生牛肉,意大利语里叫“卡巴乔”。她是从一本《津津有味》里找到食谱的。我推断是摆在案台上的那本她经常拿来参考的杂志。我从来没吃过生牛肉,但瑟瑞娜向我保证,我一定爱吃。她说,这是一道夏季的菜式。
这番大费周章都是因为理查德,也就是迪奇,要来吃晚餐。
迪奇是瑟瑞娜宣称的男朋友。我认为他是“宣称的”,是因为他还从未在里德尔大宅露过面,一个从没来过你家的男朋友,你能和他有多亲近?我向瑟瑞娜询问过他,但她完全不愿多谈细节。我知道迪奇在做房地产,瑟瑞娜应该是和他一起工作,而非为他工作,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遇见的,约会了多久。我把不算回答的回答纳入,加上很可能被篡改过的回答和似是而非的回答,再经过一番推演,得出结论:自从我们抵达之后,父亲一直带来带去的电话簿大小的蓝色活页夹由迪奇负责。那份开发提案书……
这意味着迪奇参与了交易,这是好事,因为迪奇能促进我父母的团聚,就开发土地牟利这件事来看,它的结果是每个人都会重新开心起来。但这也是坏事,因为这笔交易与一只鬼的渴望背道而驰,它似乎选中了我做直接沟通,以及充当另一套方案的执行者。老实说,我不确定我想和鬼对话,尤其是,如果这只鬼要我做一些会让父亲的计划破灭的事情,这无疑会浇灭我让父母重归于好的希望。所以我带着几分谨慎期待着与迪奇的会面。因为我真的不确定,迪奇会对……家族故事的开发提案书的最新进展作何反应。
迪奇到了,是个彪形大汉。他有一大堆不可思议的肉糊在六尺三寸的骨架上,全部肥肉都被塞进一套轻质西服,那衣服,显然是在他轻四十磅的时候买的。不夸张地说,他的肉都从衣服的接缝处往外挤,我能透过他的夹克看到衬衫的针脚,能透过他的休闲裤看到紧身内裤的裤边。他的庞大让我为瑟瑞娜担心。我记得我当时还好奇,他们做爱时,他会不会把她压死。
迪奇走进厨房,眉毛上挂着汗珠,他坐下时,我感觉自己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好像迪奇能用他的蹄髈压碎我。
“崔佛,这是迪奇,”瑟瑞娜介绍,“我做了一下午的饭,现在必须去收拾一下。”
她以她的方式滑出房间,可爱的蓝色脚趾碰触地板只是为了导向。然后迪奇看着我。
“你多大了?”他用震撼的男中音问,在我的膈膜里形成共鸣。
“十四岁,”我答道,“刚满。”
“那就叫我理查德吧,”迪奇说,“你没法一本正经地叫我迪奇,是不是?”
“迪奇。”我想象着扑克脸,说。
“你笑了。”
“我没有。”
“你很不错,”他说,“只笑了一丝,但我看到了。更像是假笑。”
“迪奇。”我又说一遍,迪奇盯着我看,直到我露齿大笑。“理查德。”我说,但没笑。
“看到了吧?”
“但她叫你迪奇的话怎么办?”
“连带损害,”他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军事打击中计划外的平民死亡?”
“如果她叫的时候你笑了,”理查德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你说的时候笑了,我就想一巴掌把你的嬉皮笑脸扇掉,而且我在控制冲动方面有困难,所以叫我理查德吧。你知道怎么开红酒吗?”
他递给我一个红酒袋,里面有六瓶红酒。我拿起一瓶,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开瓶器,表现出父亲——我小时候见过的开瓶塞的父亲——娴熟地开瓶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被折服了。
理查德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用手指捏着玻璃杯的杯脚,飞快地小转着摇酒。他把杯子抬起来,对着光验酒,抿了一口。
“你不喝吗?”他问。
“噢,我喝啊,”我说,“我只是——现在对我来说有点早。”
“有的地方现在5点了,”理查德说,“拿个杯子来。”
我给自己拿了个杯子,理查德倒了一点酒进去。他演示给我看,怎么用手指捏住杯脚,怎么摇酒。
“你要让空气进入酒内,”理查德说,“它有点早。你要让它开启。轻轻地倒出陈酒是为了沉渣,轻轻地倒出新酒是为了通气。”
他抬起杯子,与眼睛持平检验。我模仿他的动作。
“看到挂杯了吗?”理查德问,“就是留在杯壁上的红酒,那能给你酒精含量的指示。”
我研究起杯子,找挂杯。
“喝的时候要喝出声音,”他说,“要更多地通气。这能释放芳香,当然,芳香也是我们品尝的方式。如果你堵住鼻子,根本就尝不出太多味道。对吧?如果感冒的话。”
“嗅觉感官与味蕾协同工作,”我用科学知识来确认道,“是共生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现在喝出声来,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我大声地喝了一口。尝起来就像红酒。
倒不是说我喝过很多红酒。我喝过几次。父亲在感恩节喝醉时,往我的果酱玻璃罐里倒过几大勺,那时母亲就会怒视他。基本上就是那几次。父亲也那样给我喝过烈酒。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悄悄倒一点给我。他说,我不应该被教育得认为酒精是禁忌,不然我会在大学里开始酗酒。
不过,我还是不确定在品酒方面,我的味觉够不够世故。对我来说,它喝起来就是红酒的味道。
“印象深刻。”我说。
“帕克给它打九十三分,”理查德吹嘘道,“那是很高的分数。在皮特酿酒公司卖二十一块一瓶。我拿了整箱折扣。便宜百分之十。皮特就是这么做的。买半箱他们就给整箱折扣。那样你才能有忠诚的顾客,崔佛。我可以叫你崔佛吗?”
“朋友都叫我聪明鬼。”我说。
“是吗?行啊,聪明鬼。这关系到客户忠诚度,关系到人际关系,关系到握住一个人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做出承诺。这些律师啊,他们无处不在,就像蝗虫。我要和一个你这样的人签合同,聪明鬼?我的合同就在这里:在我的手、眼睛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