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最后的重聚
“后来怎么样了?”贝丝,我的小女儿,在我讲完故事后问。
她正坐在北邸公园草场的高草里。我们一家人过来抛撒我的祖父(她的曾祖父)塞缪尔·里德尔的骨灰,他最近过世了。尽管我们在英国待了几年,之后又搬去康涅狄格州,但祖父的遗愿是把骨灰撒在北邸。
贝丝刚满十一岁,看起来绝对像个天使,一头金色的长发,晒黑的皮肤,一条白色的弹性裙子。全蓝的眼睛,小雀斑,笑容里有一点调皮。
“瑞秋奶奶来接你了吗?”贝拉,我的大女儿问。贝拉的女孩气少一点,更像我的妻子,我觉得。多了一点坚强,多了一点韧性,当然也有娇柔,但是是有锋芒的娇柔。
“她留在英国了,”我说,“她派她的哥哥来接我,尽管我很肯定自己能处理好。她不想面对某些东西,我想。”
“所以你开始讲故事时,她就走开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很有可能。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尝试去理解我母亲了。”
“她在哪儿?”贝拉问。
“她往那边走了。”苏菲,我的妻子一边答道,一边指向林子的边缘。
“如果你沿着台阶下到山涧里,小溪会把你带到外面的海湾。”我对她们解释说,“但如果你沿着小径走向断崖,那里会有一处露台,风景绝佳——如果它还在的话。”
“你回答了贝拉的问题,但没回答我的。”贝丝抱怨道。
“对不起,宝贝,你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后来怎么样了?大火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本希望的事情,”我说,“所以现在这里是一片市政公园,停车场、标识和牌匾上都写着北邸。爷爷和我登上飞机,去英国跟了我母亲住。然后我就长大了。我爱上了你们的母亲,有了孩子。你们俩。从那以后,我们就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我把苏菲拉到身边,结果我们的屁股撞到一起,我用戏剧性的激情吻她,于是女孩们以为我在开玩笑,但我的确是认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我非常爱她,总忍不住去看她。(有时我很惊讶自己能感受到这种情感,但不管我是否有能力把它们传达给我爱的人,我知道它们都存在于心里。)
“好恶心。”贝拉说,这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的恰当反应。
“那本呢?”贝丝泰然自若地问,“他还在这儿吗?”
“不,”我说,“爷爷和我还他自由了。”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贝拉挑衅地问。
“因为我看到他走了。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扑灭火,房子残余的部分冷却下来花了好几天。所以要找到我父亲和瑟瑞娜的尸体才这么难。但在大火过后的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我回到大宅——离得尽可能近——”
“那你睡在哪儿,房子都烧掉了?”贝拉问。
“他们想让我们去汽车旅馆,但塞缪尔爷爷拒绝离开,他坚持留在小屋里。邻居们给我们拿来露营装备——提灯、丁烷炉和睡袋,还有食物。我们在小屋里露营,没有那么糟。总之,那天晚上我很累,想睡上一个星期。但仍没找到父亲和瑟瑞娜,所以我睡不着。我偷偷溜出小屋,回到山上的大宅——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去感受我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吗?我站在那里,看着一栋曾经华丽的房屋闷烧的废墟时,感觉脖子上有一阵轻风……”
“他来的时候总是有一阵轻风。”贝拉对贝丝低声耳语。
“谁来的时候?”贝丝低声回问。
“本来的时候。呃。”
“没错,”我说,“本来的时候总有一阵轻风。我往后一看,他正站在我的身边,就像我现在站在你们身边一样。”
“你对他说什么了?”贝丝问。
“我告诉他,他可以走了。房子没有了,爷爷已经同意把土地移交给市里,这样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了。”
“但你爸爸死了,”贝丝指出,“瑟瑞娜也是。你不难过吗?”
“非常难过……”
我停下了,对此刻涌起的情绪感到惊奇。很久以来,我已经为父亲和瑟瑞娜的死找了各种理由,他们在我脑海里已经成为传奇之类的东西。他们的死是必要的,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是为了给我自由,是为了让里德尔家族的后代免于承受伊莱哲背负的重担。这在我看来很有道理,我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它的情绪。但站在断崖上,给我的女儿们讲这件事,还是让我措手不及,我不得不花些时间来收拾心情。
“我父亲答应过要拯救瑟瑞娜,”我最后说,“他不得不试。他不能不去尝试。”
我停顿一下,揉揉下巴,不知道我的女儿们能否理解我不能完全理解的那些事。苏菲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捏了一下。
“本做什么了?”贝丝问。
“他对我点头。他知道债务已经偿清,可以动身去找哈里了,或者去做任何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他走过草场,来到林子的边缘。我看到他就消失在那边的林子里。看到那棵高高的树了吗?那是他的树。”
“本的树?”贝拉问。
“你爬过它,”贝丝虔诚地说,这让我笑了,“一直爬到树顶!”
“我看着本爬上那棵树,一直爬到树顶,”我告诉她们,“他在那上面稍等,在微风里摇摆,有好一会儿。然后他抬手去够,抓住了天空。一阵风刮来,把他从树顶上卷起,他就飞走了。”
我指着本离开的方向时,她们顺着我的手指看去。
“他没掉下来?”贝拉问。
“没有。没掉下来。他飞进了天空,直到变得太小,我再也看不到他,然后他就不见了。”
很长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有几分钟,或许。我们看着草地,看着树木,看着普吉特海湾和奥林匹克山。我们漫步,彼此分开了几步,但我们仍旧是一个整体,靠得很紧。我们看看天空,又看看本飞行的路。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在用寂静庆祝本的解脱。不管怎么样,我喜欢这么想。
“我们应该去拜访坟墓,”我过了一段时间说,“在观景山上。我父亲、瑟瑞娜、本和哈里在那里,我的祖母和曾祖父,还有高曾祖父也在。然后我们可以走到下面的海滩。”
“海滩,”贝丝大叫着强调,“终于可以去海滩了!”
“我会带她们上观景山,”苏菲提议,“你应该去找你的母亲。你们可以和我们在海滩会合。”
“我们什么时候撒塞缪尔爷爷的骨灰?”贝丝问。
“马上,”苏菲说,“看过墓碑就撒。”
她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去吧,”她说,“找到你的母亲,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