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二致的抉择(第2/22页)

薇拉还在想着她正折叠的这一件T恤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所以在电话那一头有一小会儿没讲话。对于她来说,要在同一时间集中精神做好两件事情,这可真是一点也不容易。布里松还以为她最终改变了主意,但其实薇拉只是觉得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继续谈下去不太妥当,大家不是一直都在说,手机信号会干扰医疗设备吗?可是,这位内科医生却大声嚷嚷着说,此时此刻,他可根本不管这个问题,他还要求已经成为他前女友的薇拉至少能顾及一点情面,等到明天早上他下班回去以后再说。十分抓狂的布里松伸手到衣服口袋里摁掉了已经第三次响起的传呼机,而在电话的那一头,薇拉刚刚挂掉了电话。

阿瑟摔进橱窗的时候,后脑位置的小静脉受到了强烈冲击。事故发生之后最初的三个小时,只有极细微的血丝从破裂的血管里面渗出来,可是到了晚上,渗血的情况已经足够严重,引起了初步的平衡力下降和视力障碍。接下来,数千毫克阿司匹林经由舌下血管渗入,极大地改变了血液流通的情况。仅仅用了十分钟的时间,阿司匹林里的乙酰水杨酸就已经融入了血浆,一路畅通无阻,经由破损的裂口,直接灌进了脑腔,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四处扫荡。当阿瑟被运往医院的时候,渗进颅盖骨底下的血液已经再也找不到新的发展空间,于是就开始挤压里面的脑干。

覆盖着脑干的三块脑膜当中的第一层随即做出反应。由于判断这是受到了某种感染,这一层脑膜逐渐发挥出自己生来就被赋予的功能。22点10分,为了击退入侵者,脑膜开始发炎肿胀。几个小时之后,渗入脑腔的血液越来越多,不断挤压脑干,最终将导致生命运行的终止,阿瑟也就会彻底失去意识。保罗又转过来找护士;可是她却要求他还是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待着,因为值班的内科医生是一个严格遵守医院规章制度的人,保罗不应该跑到窗口的这一边来。

与此同时,布里松正在电梯里狂怒地猛摁着通往楼下一层的按钮。

在距离不太远的另一家医院里,正对着急诊室大厅的电梯门打开了。劳伦从电梯里面出来,一直走到了接待处的窗口前,从贝蒂的手里又接过了一份病历。

这是一位45岁的男子,在打斗中被狠狠地扎了一刀,腹部遭到重创。刚刚办完入院手续,这个病人的血压就已经掉到了警戒线以下,显然是大出血的征兆。他的心跳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纤维性颤动,事不宜迟,劳伦决定马上就给他开刀做手术。她直接划开一道口子,找到并钳住了那条正在喷血的大动脉;可是,在把刀从肚子里拔出来的时候,刀锋又带出了新的创口。病人的血压逐渐开始上升,劳伦接着又在第一个创口下方继续进行切割。

她不得不把整个手都伸进那人的肚子里,用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对方体内一部分肠子,控制住血液流失最严重的地方。这个举动卓有成效,病人的血压开始重新上升。贝蒂在旁边一直用手臂托着心脏电击除颤器,随时候命,如今终于可以暂时放下除颤器那两个用于电击的手柄。她拨动点滴瓶下面的小齿轮,调大了给病人静脉注射的剂量。现在,劳伦发现自己的姿势特别别扭,她一刻也不能松手,因为在她手下按住的是这个人生命的脉搏。

又过了五分钟,外科医疗组赶过来了,可是,劳伦依然不得不陪着他们去了手术室,她的手由始至终一直摁在病人的肚子里。

又过了二十分钟,负责动手术的外科医生才示意她可以把双手撤出来,流血已经止住,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他们做吧。于是,劳伦甩着已经麻木的双手又坐电梯下到了急诊室大厅,那里此刻依然是人满为患,伤者躺满了一地。

布里松走进了诊疗室。他看了看病历,然后检查了一下阿瑟的生命体征,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稳定。只是病人一直在昏睡,这多少令人有点担心。保罗根本没理会护士之前的警告,他一看到内科医生从病房里面走出来,就立即迎上前去询问情况。

可是,这位值班医生却反而要求他马上回到医院设立的公共区域等候消息。保罗表示抗议,说在这空空荡荡的医院里,除了四面墙壁就没其他人了,还有谁会在意他越过这脏兮兮的地面上随便画的一条黄色警戒线呢。布里松肺都快气炸了,他用一根充满威严的手指头指着警戒线说,对方如果真的是那么想跟他谈的话,那么就必须乖乖站到线的那一边去。保罗犹豫了一会儿,心里在盘算到底是现在马上就掐死眼前的这位内科医生呢,还是等到听完他的诊断以后再干。最后,还是保罗让了步。对此,年轻的医生感到很满意,他表示目前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毛病,但会尽快让人带阿瑟去照X光。保罗问有没有可能进行CT扫描,但却得知这家医院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布里松尽量安慰对方说,只要X光显示哪怕有一点点异常,他明天一早肯定会安排阿瑟到专门的医疗成像中心去拍CT。

保罗又问为什么不能现在马上就安排转院。可是,这位年轻的医生驳回了这一诉求,并且表示,自从被送进圣佩德罗信使医院的那一刻起,阿瑟就应该是由他来全权负责了。这一下,保罗心里面盘算的就已经不再是什么时候动手,而是要把这个内科医生的尸首藏在哪里的问题了。

布里松转过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他这是要去找一台移动的X光机。当他在视线里消失以后,保罗马上进到了诊疗室里,摇晃着阿瑟的身体。

“你别睡了啊,千万不能放弃,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阿瑟睁开了眼帘,他眼神空洞,伸出手摸索着找他朋友的手。

“保罗,你还记得我们的青春期究竟是在哪一天结束的吗?”

“这又有什么难的,就是刚才啊!……你看起来好像好一点了,现在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吧。”

“当我们从寄宿学校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于是,你就讲了一句:‘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改变,我们再也回不到跟当初长大时一模一样的地方。’而我跟你不同,我还想再回到过去的时光。”

“你还是省一省力气吧,我们以后还会有大把的时间来讨论这个话题。”

保罗看着阿瑟,然后拿了一条毛巾,走到洗手池旁扭开了水龙头。他把毛巾沾湿又扭干,然后搁到了他朋友的额头上。阿瑟看起来似乎感觉舒服了一点。

“我今天跟她讲了话。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其实我面对的可能只是一个幻象;她就好像避难所,或者说是我用来进行某种自我麻醉的方式,因为既然一心想着要去寻找的本来就是某个遥不可及的东西,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又有什么可损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