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无责任男
正月第二天,有田国政又在早上五点半睁开眼。这个点去闺女家也太早了。
为了打发时间,国政慢吞吞地走到便利店,再慢慢走回来。到家后,把买来的两块方糕放进微波炉。悲哀的是,方糕很快就热好了。涂上酱油,再用海苔包好,国政又慢条斯理地嚼起了方糕。
每到正月,新闻里都会报道老人因为方糕卡住喉咙而死亡的事故。国政觉得自己该规避这种意外事故,近两年在自己家里吃方糕的时候,都会在餐桌旁边放上吸尘器。不过,这么粗的筒状物,真的能在闷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帮上忙吗?用来打扫角落的替换用吸嘴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国政很快便吃完了方糕。最近的方糕做得太小了。没办法他只好跳进昨晚的洗澡水又去泡了一遍澡。
国政换上柜橱里压箱底的西服,想了一会儿,然后系上了一条颜色沉稳的领带。他可不想不修边幅地去了后被女婿损一顿:“穿成这样,到底是无牵无挂的赋闲老人啊。”接着,他又擦起了皮鞋。
要带去女儿家的东西,只有竹叶糖和给孙女的零花钱。尽管如此,国政还是决定带上在银行做事时的黑色皮包。从橱柜掏出一看,包已经发霉,变成了灰色。
国政坐在外廊,拿着一条干抹布和一条湿抹布擦起了包。今天天气也很好,狭窄的庭院里弥漫着霉菌孢子。它们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在空中尽情飞舞。国政一开始还很担心吸进去这玩意儿会对身体有害,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担心身体就有用的年纪了,索性连口罩都不戴,全心擦了起来。
两块抹布交换着擦了八次后,皮包终于变回了黑色。没过多久又会有霉点冒出来吧,管他呢。国政对于能打发时间这一点感到很满意。
女儿一家住在横滨。这里说的女儿是他们的长女蕗代,现在应该是四十五六岁。蕗代三十四岁结婚后一直在建筑公司上班。国政总是担心些有的没的,也是听到女儿要结婚,才终于放下心来。男方是同一家公司的后辈,蕗代好像是他进公司研修期间的培训师。国政也不是没想过男方比自己女儿小的问题,但是一想到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蕗代可能一辈子结不了婚,便忍住什么话都没有说。
蕗代老公的名字叫“辉祯”。国政判定自己“读不来”后,就一直在心里称他为“次郎”。国政的第二个女儿光江则早蕗代一步,二十过半就结婚了,现在住在宫崎县。光江老公的名字是“大祐”。国政对他也不是很满意,犟着股气不想喊对他名字,内心一直把他唤作“太郎”。所以,第二个结婚的蕗代的老公才会叫“次郎”。
光江夫妻俩没有孩子。从距离上来看,他们住得离国政又非常远,所以彼此间基本没什么来往。蕗代隔了好几年才怀上孩子。小孩名字叫圣良,是个女孩,很可爱,今年七岁了。国政也不能接受这个名字,羞于喊出口。直接喊孙女的机会为数并不多,这时他一般叫她“小圣”,虽然脑子里他只是把她唤作“孙女”。
时钟终于指向九点半,国政穿上皮鞋,拎着黑包走出家门。他穿过墨田区Y镇的小巷和比平时车辆要少的大马路,走向车站。
他把蕗代的住址写在便条上,毕竟到现在为止女儿都没叫他过来玩过,也就是说,这是他第一次去她们家。国政对横滨当地的地理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他心想,既然是要去横滨,先到横滨站总没错。他乘上刚好到站的京成押上线,恰巧这辆电车和京急本线相接,可以直接一路坐到横滨站。
路程长得让人烦躁。车内人群混杂,有一大家子出行的,还有情侣,不知道是不是新年去参拜川崎大师【22】的。透过窗子能看见的只有单一的灰色风景。国政抓着吊环,尽力挺直背,怕有人给他让座。就算他不做这些努力,乘客们也忙着说话,不然就是哄在哭的孩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国政。
很久没有出Y镇了,国政心想。不上班之后,行动半径都会变这么短吗?就连单一的灰色车窗风景也让人觉得稀奇。以前往返于公司和家时,坐的还是脚都快离地的满员电车。和当时相比,眼下的车厢简直是天堂,但国政却已经感到累了。
和预想的一样,很多人在川崎下了车。不过这站上车的人并不比下车的少,或者说更多,国政还是没能坐下。他也有试着向空位移动,但动作太慢,最后还是被一个体格敦实的中年女人抢先一步。也因此,国政在横滨站下车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
他在京滨急行横滨站月台的长椅上坐下,“哎呀呀”地舒了口气。许多人看上去都像是抱着明确的目的,他们穿过月台,或是上下楼梯。国政被这一幕所振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写着女儿住所的便条拿给站在月台的站务员看,问他该从几号口出去。
“青叶区有点远哦,必须要乘电车。”
国政受到了冲击,他向乘务员道了个谢,坐上对方告诉他的轻轨。但他不记得那条线路的名字。国政有着东京人矜持的一面,那条线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穿梭于大地尽头的本地专线。在某个弥漫着乡土气息的车站换乘民营铁路后,他又专心听起了车厢广播里列车员的声音,这才知道自己现在坐的是东急田园都市线。国政看着贴在车门上方的路线图,发现他家附近就通田园都市线,明明只要在那里上车就可以一路坐到离女儿家最近的站。他又受到了冲击。出门到现在已经快两小时了,他绕了个大远路。
终于到达终点站,国政走出检票口,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丘陵上建了一排排商品房。这哪里是横滨,别说没有大海,分明就是群山环抱。国政偷偷骂了句脏话,彻底放弃靠住址找到蕗代住的房子。这么像的房子,就连住的人都会迷路吧。
车站对面有家挂着红色牌匾的面包店。百叶窗虽然是拉上的,庆幸还有一台绿色的公共电话。国政拨通了事先记下来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是大原。”接电话的是女儿蕗代。
“是我。我到站了。不好意思,能来接我一下吗?”
“真来了?你午饭准备在哪儿吃?”
国政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半多了。
“有需要的话,我买些什么带过去。”听到蕗代不高兴的声音,国政感到有些气馁,提心吊胆地建议道。
“不是,你要是不介意吃现成的,也没什么问题。反正爸你也只会买些不好吃的东西。”
你要是那么想的话,干吗要提起午饭的话题呢。怪讨厌的,像是居心不良,简直和上了年纪的清子如出一辙。国政有些愤慨,最后还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