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亚历珊德拉：2013年春新罕布什尔州

后来，可想而知，我们的生活彻底变了模样。

你很想淡化处理那件事，但女儿们似乎持相反的态度——尤其蒂莉——她们将其视为人生中的一大损失。对她们来说，最难接受的部分应该是人生变数所带来的冲击。是啊，从此之后，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被改写了。这比卖掉华盛顿的房子，比想起记忆中的那片树林，想起斯科特倒下的身体，以及溅在树上的血迹更让人痛苦和恐惧。

以她们的年龄，还不足以领悟变数对于人生的意义。“你们知道吗？自从有了你们，我的人生就彻底不一样了。”你轻轻对她们说，并让她们自行体会这句话。

在艾莉丝的噩梦中，斯科特没有拿枪。出于你也解释不清的原因，他总是拿着一把刀，并用刀刃缓缓划过喉咙。而在蒂莉的梦里，枪永远出现在最醒目的位置，且枪口总是直接对准她。当斯科特扣动扳机时，她就从惊恐中醒来。

很多个夜半时分，你坐在黑暗中陪伴她们，哄她们再度入睡。你从来不觉得累，就像回到了她们小时候，或者生病的时候。她们对你的需要，因为急迫和天真而让你感到亲切。

你现在的生活，显然很艰难。当一切突然结束，你们是如何应对的呢？你们互相依靠，抛开一切无谓的东西。有时候，当大脑停止思考，你发现自己降落在一片从未到过的境地。

后来的一切证明斯科特早已洞悉世人会如何解读他的遗产。人们普遍认为（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你受到一个危险分子的蛊惑和裹挟，庆幸的是结果并不算太糟糕。也许吧。可在你的心里，这件事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你对斯科特·比恩什么感觉？他让你感到愤怒，你恨他，但也无比地怀念他。你恐怕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里有个媒体很容易忽略的细节：当初你兴致勃勃地帮助斯科特筹办和谐夏令营时，曾就那片土地达成过共识，即夏令营用地归大家共有。没有人强迫你做任何事，至少在经济上不存在。你当时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去咨询了律师，起草了文件，变更了遗嘱。因此，斯科特死后，你们和其他几个核心家庭需要面对的问题之一，便是如何处理和谐夏令营所在的这片土地。

高夫一家决定退出，这在意料之中。他们拿到了他们的钱。随后，里克带着孩子去找黛安了。后来你听说，坎迪的亲爸爸投案自首并放弃了监护权，只是不知道他将面临怎样的处罚。和这里其他的事一样，那也很复杂。

对于继续经营夏令营的问题，没有人提出过任何异议。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和乔希仍不确定是否应该离开。后来你们发现汤姆、珍妮尔也和你们一样。留下来，似乎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比当初决定搬进来时更加恐怖。你们都相信夏令营仍有补救的希望。你们的主张并不见得都错。你们做出的选择，你们想要过上简单生活的愿望，你们力不从心时渴望寻求支持的迫切心情，这些都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今年冬天你们一直租房子住，并在家里教育蒂莉和海登。艾莉丝进了当地的一所中学，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已经拆掉了那些小屋，目前正计划盖些新房子，并着手筹办一家特许学校。你们的计划并不完美，多数都是试验性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你不敢说每天早晨醒来时你都满怀欣喜，但在有些日子里，恐惧的感觉的确离你而去。那让你觉得这世上依然有奇迹存在。

你们都去看了心理医生，当然，这并不会包治百病，更不是万灵丹。但你们至少懂得了在需要时接受帮助的重要性。乔希正在做一些咨询工作，远程的。他陪伴你们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况且这里的生活成本也很低，你们的生活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到正轨。

你有时间，有空间，也有朋友。你在考虑哪种类型的生活更适合你。乔希的妈妈明年夏天就要退休，你已经和她谈过，并邀请她到新罕布什尔州生活。你肯定会为她做好各种打算。

也许从前的那些电子游戏，你并没有白玩，你毕竟从中学到了些东西：如果你不打算好好照料庄稼，那么播种就毫无意义。

你开始写博客了，尽管你都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另一种时尚潮流，如今这年头，谁没有自己的博客啊？但是无所谓，你很高兴能有个地方让你把所思所想形成文字记录下来。而且你也终于发现，原来你有那么多东西不吐不快。你记录了你对自闭症的理解，对教育子女的看法，有时候甚至只是简单摘录几句，你偶然听到的女儿们的对话。你在想，也许很快你也会抽出时间研究一下邪教的问题，研究使它们生生不灭的绝望与魅力。还有个人动因问题，以及是什么令大众对某些帮助望而生畏。然而现在你只能简单地说：你知道斯科特·比恩并不是坏人。你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每一天你都感到庆幸。

你和蒂莉在某天夜里曾经讨论过哈蒙德家庭纪念碑的事。它不同于任何形式的纪念碑，因为它没有固定的位置。它的选址——甚至设计——一直在改。它盘旋在华盛顿特区某栋房子的外面，以及新罕布什尔州某处树林间的一片空地上。在那里，雨水正默默冲刷着石头上的血迹。它偶尔会出现在某座大山的山坡上，某家地板肮脏的中餐厅里。你并不能时时看到它，但它存在于你梦境中的山水之间，存在于你对人讲述的人生故事里。它就隐藏在最醒目的地方，等待着在某些你甚至没有去过的地方现身。

你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女儿们不再受诸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她们可以在松林里的弯曲小径上自由漫步。从整体看，艾莉丝调整得很棒，当然，你并不觉得意外。但是蒂莉，没有了约束的蒂莉，和脱缰的野马没什么两样。

每天都有新的念头。她要写一本书；她要设计一款电脑游戏；她要寻找新的星座。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帮助才能完成，而如果她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未来几年中，她还将遇到更多的挑战。但她所具备的这些天赋——想象力和同理心，激情和抱负——将会在人生道路上给她最长久的陪伴。

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你终于慢慢意识到她的这一切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