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天晚上,爸爸想方设法劝玛拉改变心意,随他回洛杉矶,但玛拉毫不让步。夜里,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尽管她最终说服爸爸同意整个夏天都让她和塔莉住在这里,但他还是制定了一大堆严苛的规矩。这些规矩,想一想都让玛拉头疼。因此当爸爸刚一离开,她就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她和塔莉像两个游客一样,在海滨尽情欣赏着夏日午后美丽的风光。可是当夜幕降临,玛拉一个人爬上床后,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帕克斯顿。

半夜,来找我。

旁边的电子闹钟嘀嗒嘀嗒响个不停,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她不时斜眼瞄一下钟面。

11:39。

11:40。

11:41。

我会在凉棚下面等你。

帕克斯顿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回响。

她被这个家伙迷住了。为什么不承认呢?他与她认识的男孩子完全不同。有他在的时候,她有种受到挑战的刺激感,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关注着,感觉自己还活着。

这太疯狂了。

他是个疯子,说不定还很危险。玛拉的人生已经够狼狈不堪了,实在没必要再和疯子扯上关系。像帕克斯顿那样的人,妈妈也一定会讨厌的。

11:42。

谁让你半夜三更去见他们的?哥特人,瘾君子,或许还有摇滚明星。他可不是摇滚明星,虽然他看起来倒有那个潜质。

11:43。

玛拉坐了起来。

她要去见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她才发现,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主意,也许在他邀请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答应了的。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换上衣服。刷完牙,她还精心化了个妆,这可是破天荒的。随后她偷偷溜出房间,熄掉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阴影静静藏在家具的背后。窗外是五彩霓虹和黑色的天空,深夜的西雅图就像一个异彩纷呈的万花筒。塔莉卧室的房门紧闭着,但底下的门缝却透出亮光。

11:49。

拿起手提包,把手机塞进后兜,她准备出发了。不过,到最后一分钟时,她忽然停下来,匆匆写了一张便条——去先锋广场见帕克斯顿了——塞到枕头下面。她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出了什么事,好给警方留下点线索。

她踮着脚尖出了公寓,迅速溜进电梯。到了大厅,她使劲低着头,大步走过坚硬的大理石地板。转眼间她已经来到了外面,站在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深吸一口气,她开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虽然临近子夜,先锋广场上依旧热闹非凡。酒吧和夜店像巨大的城市的肺,把一批批人吸进去又吐出来。清凉舒爽的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音乐。这一带原本是贫民区,当年人们把巨大的原木沿着耶斯勒大街滑向水边。如今,这里既吸引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吸引着那些流连于夜店和酒吧的习惯夜生活的人们。

凉棚是先锋广场的一处地标建筑。它位于第一大街和詹姆斯街的交会处,其实只是一个装饰华丽的黑色铁架。无家可归的人们习惯到这里落脚,夜里通常以长凳为床,以报纸为被;不睡觉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玛拉先看到了帕克斯顿。他靠在一根柱子上,手里拿着一沓纸,正低头写着什么。

“嘿。”玛拉首先打了个招呼。

帕克斯顿闻声抬起头。“你来了。”他说。他的声音,或许他的眼神中有种东西告诉玛拉,他一直在紧张期盼着她的到来。显然,帕克斯顿对玛拉能否赴约并非如玛拉想象的那般十拿九稳。

“我又不怕你。”她坚定地说。

“我怕你。”他实事求是地回答。

玛拉完全搞不懂他的意思,但她记得妈妈曾经说过她第一次和爸爸接吻的事。他说他很怕我。妈妈当时说。他自己不知道,但其实他已经爱上我了。

帕克斯顿伸出一只手,“你准备好了吗,郊区来的?”

玛拉毫不畏惧地拉住他的手,“准备好了,画眼线的家伙。”

他领着玛拉走回大街,上了一辆脏兮兮的、跑起来会呼哧呼哧乱叫的公交车。有件事她恐怕死也不会告诉身边这个家伙——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公交车呢。在拥挤但明亮的车内,他们不得不紧挨在一起,彼此注视着对方。他把她彻底迷住了,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触电般的感觉。她想随便说点什么有趣的事情以打破尴尬的沉默,可是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她的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了。下车后,他继续领着她深入这个百老汇般的夜的世界。玛拉生在西雅图,她从小长大的那座岛在市区之内就能看到,可以说她也是个土生土长的西雅图人,然而帕克斯顿带她来的这个世界她却一无所知。这里就像一个霓虹闪烁的娱乐房,藏在西雅图的旮旮旯旯,只有入夜之后才会露出真实的面目。在帕克斯顿的宇宙中,到处有黑色的走廊和没有窗户的俱乐部,端在手里的饮料总是冒着蒸汽,而孩子们永远生活在大街上。

他们在这里又跳上另一路公交车,再下车时,西雅图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变成夜幕下一个闪闪发亮的王冠,横穿过一片黑色的水域。现在,他们周围仅剩下几盏昏惨惨的路灯照亮了。

前面是段下坡路,坡路尽头,一头锈迹斑斑的巨兽潜伏在黑色的海岸边。她认出来了,那是油库公园。这座海滨公园的中心在世纪之交曾是一座破败的气化厂。小学野外考察时他们来过这里。帕克斯顿拉着她的手,走过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坪,来到一处洞穴似的秘密所在。

“我们在做违法的事吗?”玛拉问。

“对你来说有所谓吗?”帕克斯顿反问。

“无所谓。”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就像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她可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许,现在要改变一下了。

他带她去的地方十分隐蔽,周围遍布生锈的金属架。终于,帕克斯顿从一个非常适合藏身的角落里拉出一个纸板箱,摊平之后就成了他们的座位。

“纸箱一直在这儿放着吗?”玛拉问。

“不。是我特意为咱们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

“我就是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神令她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你喝过苦艾酒吗?”他拉出一堆瓶瓶罐罐,把这里搞得像个化学实验室。

她浑身一抖。恐惧围着她翩翩起舞,时不时戳她几下。此人很危险。她心里想,应该趁早离开。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没有,是什么东西啊?”

“装在瓶子里的魔法。”

他摆出杯子和几个瓶子,而后像举行某种仪式一样拿出勺子、糖块和水。当糖块溶化在液体中,苦艾酒瞬间起了反应,变成冒着泡的奶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