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美国之音(第6/7页)

然而在美国境外,每周收听这个电台的人数据统计有九千万。在中国,“美国之音”总是非常流行,在1989年民主游行的时候,电台方面声称有六千万中国人每周收听“美国之音”。十年以后,中国的大城市通常都能上网,也能看有线电视,但在像玉环这样的小地方,“美国之音”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源。它用普通话、粤语和藏语进行广播。

“美国之音”也提供英语节目,其中有一种节目的语言是所谓的“特别英语”(Special English)。在电台网站上,可以看到对“特别英语”最贴切的描述,而这描述本身就是“特别英语”:

“特别英语”有三点独特之处。它的词汇量只有1500个。这些词大多数是描述物体、动作和感情的。其他的词更难一些。它们用来报道世界大事以及介绍医药和科技的新发展。“特别英语”的书面形式是短小简单的句子。每个句子只传达一个信息。“特别英语”中不使用英文习语。它在口头表达中语速较慢,大概比标准英语的语速慢三分之一。

“特别英语”是冷战时期的产物。1950年代末期,当苏维埃政府频繁阻断“美国之音”的广播,广播员决定采取一种更为简单的语言形式,在电流干扰中这种语言形式更容易被听众接收。他们发明这种语言时,并没有打算把它作为教学工具;但它很快就被运用在教学中了。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通过这种特别语言的广播来学习英语。

“特别英语”:语言中的麦当劳快餐

在涪陵,我的学生们以一种宗教式的狂热来收听这种广播节目,模仿广播员说话的语音节奏。很快,亚当和我也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因为只有我们说“特别英语”时,别人才能听明白我们的话。我俩是那座城市里唯一两个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在涪陵呆了几个月后,我俩的日常对话已经全都是使用“特别英语”了,但自己是浑然不觉。我第一年在那儿,有个纽约的朋友来探访我,他怀疑我和亚当开始忘记怎么说母语了。他总是提醒我们,拜托说话时别用对待小孩子的口气。

有时我会想,“特别英语”是不是相当于语言里的麦当劳——一种慢节奏的快餐语言。不过,我自己也正在学中文,不久我就意识到,我正逐渐建立一套自己的“特别中文”。对于学习一门新的语言,这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方法:首先,你要有一套基本的句子结构和简单词汇,就像画家开始画一幅肖像画时,要做基本的构图;随着时间推移,你学会了一些更复杂的词汇和短语,并把它们整合到你已有的知识结构中。感觉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粗略地勾了轮廓的世界里,而新的具体细节一天天地出现。

在玉环,威利几乎每天晚上都收听“特别英语”的广播。他有一个划了横隔线的笔记本,当他收听用“特别英语”播出的各种节目时,就把一些单词和短语简略地记在本子上。那些单词和短语都没有分类,全部混杂在一起:

大部分美国人周六早上很晚起床

特别英语

美国之音

华盛顿

总统停止科索沃

总统可能会飞往布尔格莱德

取决于这次会议

通常,被记录的话题都是新闻。偶尔,里面会掺杂一些来自美国文化、政治和历史节目的内容:

一楼:国会图书馆

火炉旁边:乔治·华盛顿

132间房20间卧室

34间浴室

私人=远离公众

总统及其家人的房间禁止参观,但他们没有把这些房间当做自己的,这些房间不属于他们

白宫属于美国人民

“美国之音”的电台节目中,威利最喜欢的一个叫做“美国习语”,里面介绍的短语按照“特别英语”的标准,其含义过于隐晦或是过于复杂。在威利的本子里,他列了个这些短语的单子:

改过自新

先见之明

嗤之以鼻

坐立不安

(译者注:威利记下来的以上四个短语依次是turn over a new leaf、see beyond one's nose、turn up one's nose at、on spin and needles;最后一个应该是威利的笔误,正确写法是on pins and needles)

不幸的是,“美国习语”这个节目不介绍下流话,但威利找到一些别的资料来源。他找到了一本中文出版的字典,名叫“美国俗语”;但他最宝贵的一部字典是从杭州的一家旧书店买来的,名字是“英文委婉语字典”。那本字典收纳的词汇几乎全是关于性和色情的,还有绘图。有一次,我去看威利,把那本书随便翻开了一页,第一个跳入我眼帘的单词是:

女性施虐狂(Dominatrix):名词。1.一个女性独裁者。2.一个女性虐待狂。3.女性,在性虐待行为中作为施虐的那一方。

威利把南希“骗”上去东部的火车

1999年的中国农历新年,威廉·杰佛逊·福斯特踏上了回家的漫漫旅途。在10号村,他大多数的小学同学如今也都迁移出去了;男的通常在城市工地里做工,而女的就在餐馆或工厂里干活。按威利的受教育程度,他应该比这些同龄人要混得好一些,但他这一年赚的钱还差点不够回家的路费。在四川省的另一边,南希的生活也并不容易。在那所村里的学校,她一个月的工资是25美金。追求她的那个农民如今是赤裸裸地表达爱意了。

南希关于命运的看法在她回到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她可以预期到留在村里的命运是什么:一份毫无前途的工作,一段了无趣味的婚姻。在春节的假期里,她穿过整个四川来看威利。南希的父母强迫她保证了假期结束后就回到村里,这样她才得以成行。南希的父母认为,对这一两个人没有结婚的年轻人来说,呆在浙江省生活太不稳定了。

但南希与威利重聚之后,威利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把南希劝上了往东部去的火车。他向南希保证,他们不会留在玉环很久;在百才高中教完这个学期就走。威利知道在浙江省还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一星期以后,南希的父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把电话打到威利那“所谓的房子”里,大声责骂他;如果南希接了电话,他们就边哭边问南希,到他们老的时候谁来照顾他们。过了一阵子,他们还招来了好些亲戚,让他们打电话去恫吓这对情侣。南希的表姐是其中最固执的一个——这女人有超过一周的时间,每天都打一通电话给他们。每一次,她都对着威利愤怒地高声尖叫,然后又忽然冷静下来。“你要负责的,”她说:“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