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淀粉(第2/5页)
这肯定是不合法的事情。他在地上摆了一张白色的布单,上面手写了一系列的问题:
毛泽东和邓小平,谁更好一些?
一则从未公布的重要新闻?
世界瞬息万变,中国在20年后还会是社会主义国家吗?
……
“这些所有的问题,你都会得到答案。还有更精彩的内容,”这个男人说:“只要一块钱而已。”
他瞥了一眼围观的人,显然留意到人群里有个不太寻常的身影,但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是外国人也好,当地人也好,这都没关系的。价钱就是这个价:只要一块钱。我不会骗你的。所有的问题都在里面,你会得全部答案。”
那些小册子印刷质量很差,纸做的蓝色封皮里钉了有20页,封面上写着:
科学新闻、奇闻和秘密疗法
张宏(经济学家)
深圳科学新闻出版社
毋庸置疑,这家出版社的名字你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那个经济学家很可能是“查无此人”。在北京这种政治监控比较严密的城市,这个卖小册子的男人可能会被驱逐出城,或者是被抓到派出所去,他卖的东西要全部没收。但在乡下,时不时可以看见卖这种小册子的人,这个国家的媒体都由当局掌控,这些人就在边缘地带活动。他们贩卖谣言、秘闻、民间传说、阴谋论——那些都是在人们头脑里悄悄回响的声音。我总是对他们卖的东西感到好奇。一块钱真不算多。你在报纸上可从来看不到那样的消息。
那本小册子里有21篇文章,按照一种神秘的逻辑排列。“为什么毛泽东要进行文化大革命?”
这篇文章后面,紧接着就是“如何看出你生男孩还是女孩”。“中国需要迅速解决的十大问题”的前一篇文章是“十种人会短命”。有一篇文章写的是一位89年民运的工人领袖,他现在被关在监狱里。另一篇的内容是关于刘少奇的那些妻子们,刘少奇是前任的中共副主席。这些文章里有丑闻:“500个怀孕的女空姐。”也有建议:“如何治疗脱发和白发。”有欺诈:“打麻将的作弊手法。”还有祖传秘方:“如何避孕”(用小苏打和棉花);“如何流产”(用发酵过的发酵粉和烧酒)。
那些文章都很短;里面的句子简洁明了。所有问题都会得到合情合理的解答。毛泽东开展“文化大革命”有三个原因:1.他被刘少奇所威胁;2.他想继续阶级斗争;3.他希望全面发展马克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共产主义。如果一个孕妇右侧的乳头颜色比左侧的乳头深,她就会生儿子。毛泽东和邓小平一样的好。如果你有规律地做运动,就不会秃顶。中国20年以后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如果你左侧乳头颜色更深,你就会生女儿。
2000年3月,我接了个活儿,是写一篇关于“淀粉”的报道。有家叫多尔·奥利弗的荷兰公司要发行一本公司内部刊物,他们想报道一下他们公司在中国东北部的工作情况,那个地方以前叫做“满洲”。奥利弗公司给这个地区最早的两家玉米淀粉加工厂供应离心机,工厂名字一家叫黄龙,另一家叫大成。我的任务是去报道一下这两家企业的成就。用中国人的话来说,此处的“报道”该叫做“宣传”。报道和宣传除了叫法不同,在这儿意思可没什么两样。1997年,中共中央委员会把“宣传部”的英文翻译由“Propaganda Department”改成了“Publicity Department”,但中文名称可是一点儿也没变。
这篇报道多尔·奥利弗公司付给我900美金。我的摄影师朋友马可·梁的酬劳是1000美金,公司付给他更多钱的原因是他承诺说可以拍到刊物封面的照片。我们动身前一晚,多尔·奥利弗公司寄给我另一篇内部刊物的样稿,让我作参考。那篇文章是用简单的“特别英语”写成的,它的开头是这样:“没有什么原料能像淀粉一样,用途如此广泛。”往下的内容就是说从唇膏到纸张到干粉,所有东西都要用到淀粉。每一年,全球的淀粉产量一共是5千5百万至6千万之间。大量的淀粉用于提取糖分,这个传统是从拿破仑战争的时候开始的。那时英国人切断了法国进口糖的途径,法国人不得不从淀粉中提取糖分。也许你要说法国人输了那几场战争,但他们可从淀粉上尝到了甜头。文章里还有这么一句话:“像‘汉堡王’这样的快餐店会用淀粉让薯条变得更脆。”
我很有兴趣了解更多的内容。第二天早上,我和马可乘飞机前往满洲。
从长春的半空中,你一路上都会看见一堆堆黄澄澄的玉米。1930年代,这个城市是满洲国的首都,满洲国是日本人入侵中国以后扶持建立的傀儡政权。在长春的市中心,还有一座宫殿,是日本人为前清的皇帝溥仪所建造的。日本人让溥仪做满洲国的首脑,这首脑有名无实,就是个“假的皇上”。游客可以去参观伪满洲国皇上的宫殿,但我和马可都没有时间去了。此次采访的负责人明确地告诉我们,接下来的8个小时我们必须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我们刚到长春,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原来黄龙和大成这两家工厂我们没法都去参观,尽管我原来的任务就是要报道这两家工厂的事情,并且写一下它们如何齐心协力帮助中国制造更多的淀粉。有个负责人告诉我,要我换一个主题写好了;我们是不能去黄龙的。他没给我解释为什么。
我们来到了大成,马上就发现它是同时从多尔·奥利弗和威斯伐尼亚这两家公司购买离心机。威斯伐尼亚是德国公司,也是多尔·奥利弗的竞争对手。这两家公司的离心机摆在一块儿,同时工作,有短兵相接的味道;给马可照相出了难题。他必须要调整好镜头的角度,把多尔·奥利弗离心机照下来,而背景里不能出现威斯伐尼亚的机器。威斯伐尼亚的机器是米黄色的,多尔·奥利弗的是蓝色。多尔·奥利弗的机器从底部装进玉米粒,而威斯伐尼亚的从顶部。两家公司的机器都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工厂里弥漫着一股麦芽的味道。工人们穿着棕褐色的工作服,胸前印着共产主义风格的红星。
马可照相的时候,我采访了一个负责人安排的工人。我们坐在这个会议室里,我问他多尔·奥利弗和威斯伐尼亚这两家公司的离心机有什么不同。
“多尔·奥利弗的机器从底部装进玉米粒,威斯伐尼亚的机器从顶部。”他回答。
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注意到了。我问他生产质量上有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