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选举(第3/5页)
“是民国44年。”她说。
“那就是你已经搬来台湾以后啰?”
“没错。”她说。
台湾岛的历史由不同的外来者分层。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有原始部落住在岛上,到了17世纪,就有大量来自大陆的人来到岛上定居。17世纪后半叶,清政府正式把台湾纳入自己的版图,不过对它的管理并不严密。这个岛屿变成了商人和拓荒者的基地,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从福建来的。
1895年,清朝在一系列战争中输给日本后,就把台湾岛割让给了胜利者。(负责签订条约的清朝政治家解释说,这项损失并不算太糟糕,理由是台湾岛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什么用,对什么事都缺乏热情”。)日本人此后开始统治这个岛屿,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那段时期台湾叫做福尔摩莎(译者注:Formosa,意为“美丽”)。日本人占领南京以及其他的大陆城市时,维持的时间都不长,且表现得很残暴;但台湾却做了日本长达半个世纪的殖民地。日本人在台湾修筑了公路、铁路以及其他的基础设施,他们开办的学校培养了台湾本土的精英,为他们加入日本帝国做好准备。甚至到了今天,很多台湾人仍然说着日本人的好话——这种态度对一个大陆人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日本投降和中国内战以后,国民党把另一个层次的殖民带到了这个岛屿上。蒋介石政府逃往台湾的时候,外来者的人数并没有本土的人多,但国民党牢牢控制着大权,实施严厉的统治。它维持着戒严令,媒体要经过严格的审查,政治上的异见分子都被抓到了监狱里。但台湾的经济繁荣发展起来,部分原因是由于它的自由市场和美国有着密切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越发地感到不自在:美军支持对台湾的保护,彼此间的贸易让这座岛屿受益,但国民党并没有体现出来一丁点儿美国所重视的政治理想。
1980年代,美国官员施加压力,逼迫台湾进行改革。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统治台湾后,逐渐形成了专制小国中罕见的领袖形象:他本是个独裁者,却一手为击败他的独裁制度铺平了道路。1987年,国民党取消了戒严令;两年以后,他们实现了反对党的合法化。在随后的10年内,民进党成了国民党最有威胁力的对手。支持民进党的主要是台湾本土人,他们对“一个中国”的概念不感兴趣;1999年,民进党的纲领开始把台湾描述成一个独立的国家。2000年,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赢得了总统大选。
随着政治向本土人士倾斜,对文化和历史的看法也相应地改变。台湾人开始重视这座岛屿的本土历史,而非大陆传统的朝代更替;历史书也从台湾的角度重新编写。学校开始教闽南语,这是大多数台湾人的母语,以前教育机构是禁止使用这种语言的。这座岛纪念它自己的敏感日——1947年2月28日,那一天,国民党面对反政府游行,屠杀了数千个台湾平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台湾的历史镜头本质上仍然是中国的:台湾人试图把自己看成是无辜的受害者,被外来者误解和伤害。这基本视角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外来者并非日本人或英国人或美国人,而是从大陆来的国民党和共产党人。台湾人用中国的历史反对中国。
他们利用民主的方式也让美国领导人感到不安。随着民进党逐渐掌权——到2001年,他们赢得了总统选举,但仍未在立法会选举中取得大多数席位;他们越发坚持要台湾独立。民进党的领导人威胁说,要为这个问题举行全民公投。共产党人明确表示,如果举行全民公投,就会以武力作为回应。而即使在独立这个问题上,台湾的全民公投完全按照美国的形式来进行;美国也会迫于曾许下的诺言,表示他们不会支持任何台湾人的煽动。
民进党开始熟练地运用支持独立的声明激怒共产党人,共产党对此的回应通常是压制性的行动,例如台湾选举前在台湾海峡举行导弹演习。这种举动无疑产生了事与愿违的结果,只是让支持独立的候选人获得了更多的票数。很难说民进党的策略里到底有多少只是小花招而已。在台北,我拜访了民进党国际事务部负责人田欣(Wilson Tien),他给了我一份英文的官方声明,标题是“民进党在两岸关系中的位置”:
(民进党)应如何应对中方“一个中国”的原则?在台湾海峡爆发冲突是否不可避免?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们需要说明民进党是如何看待台湾与中国的关系的。
首先,我们明白,台湾的地理位置不可转移。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我说出这样的事实很可笑;地球的构造板块均不可自由移动。但事实上,在制定我们对中国的政策时,承认这一事实的意义极为重大。
如果台湾和中国之间有相当一段距离,台湾会有更多的自由和空间。但是,由于台湾地理上与中国接近这一事实,留给台湾的就只有相对更少的选择。
“如果中国领导人更为自信,将有很大帮助。”田欣告诉我。“根本问题是,他们过去被人欺负,于是如今当他们审视自己时,当真是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国。如果你有自信,你不会担心台湾的离开;你也不会纠缠着日本过去对你做的那些事。问题就是,中国仍然没有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
他也可以如此轻松地谈论他的政党,他的岛屿。在蒙受屈辱多年以后,台湾终于让自己脱颖而出:它是中文世界里唯一的一个民主国家。然而,每一场的选举都会顾虑着海峡的对岸,而更深层的问题——做一个中国人和不做一个中国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远比可以用来投票的事物复杂得多。你可以选举出自己的领导人,你也可以书写自己的历史,但人的心理就和地球的构造板块一样,是不可转移的。
台湾大选前三天,我开车去了新竹市的民进党集会现场。从台北出发,每一段的高速公路都像箭头一样笔直:这些高速公路设计时就加建了飞机的起降跑道,以防共产党炸掉台湾的机场。新竹看起来仍然繁荣兴旺,它的高科技园区非常大,但台湾的经济正陷入有史以来最糟糕的衰退之中。2001年,台湾的国内生产总值自1949年以来首次出现了负增长的情况,而失业率则每个月都有所增加。工厂和工作机会都大批地移往大陆,那儿的劳动力更为便宜。
台湾人在大陆不断增长的投资给两岸关系增加了新的特点。自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联系成了共产党人要收复台湾的一个策略。(兴建经济特区的其中一个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让台湾回到祖国的怀抱。”)20年以后,这成了大陆对台策略中可能是唯一有所回报的。恐吓、胁迫一直都没有起作用,但台湾人已经越来越难以忽略人民共和国的经济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