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菊石的运气(第3/6页)
达尔文同样清楚地知道白垩纪末期化石的不连续性。在《物种起源》中,他评论道:菊石的消失似乎是个“惊人的突发事件”。此外,就像莱尔一样,达尔文也对菊石及其所讲述的历史视而不见。他评论道:
就我个人而言,我把自然地质记录视为一部未能完好保存的世界历史,而且是用不同的方言来书写的。在这部世界史中,我们所掌握的只是最后一卷,涉及的只是两三个国家。而在这一卷中,我们所掌握的只是保存下来的短小而零散的章节;在每一页上,只有零散的字句。[13]
化石记录的碎片化本质打开了“方便之门”——化石物种在表象上的巨大改变可以给出简单的解释。达尔文写道:必须要记住的是,“貌似真实的整个科或整个目的突然灭绝”可能没有考虑到“长久的时间间隔”这个问题。如果这些间隔中的证据没有消失掉的话,肯定能展示出“相当缓慢的灭绝”。以这样的方式,达尔文继续着莱尔的“工作”,对地质学证据给予了完全错误的解释。他宣称:“我们的无知是如此根深蒂固,我们的推断是如此不着边际,以至于当我们听说某个生物物种的灭绝时竟会惊叹,而当我们看不到其中的缘由时,竟然借一场灾变来毁掉这世界!”[14]
达尔文的继承者们接过了“相当缓慢的灭绝”这一衣钵。均变论的观点排斥突然发生的或横扫一切的改变,无论是任何种类的改变。但是,对于化石记录了解得越多,我们就越难相信:一整个地质时期,跨越千万年的时间,竟然可以凭空不知所踪。这种不断加深的矛盾导致了一系列越来越折磨人的解释。比如,或许在白垩纪结束的时候发生了某种“危机”,可那一定是非常缓慢的危机;或许在那个时期结束的时候,所有损失一起构成了一次“大灭绝”;但是,不能把大灭绝与“大灾变”混为一谈。就在阿尔瓦雷斯父子在《科学》上发表他们论文的同一年,当时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古生物学家乔治·盖洛德·辛普森写道:在白垩纪末期发生的“更替”应视为“一个在本质上连续的长久过程”的一部分。[15]
在“绝对的均变主义思想”语境下,大撞击假说比错误还要糟糕。阿尔瓦雷斯父子声称解决了一个根本就没发生过的事件——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发生。这就好像是在兜售一种用于治疗某种虚构疾病的专利药物。在父子俩发表这一假说几年之后,古脊椎动物学会的一次会议上进行了一项非正式的问卷调查。大多数填写问卷的人认为行星撞地球这类事情有可能的确发生过。但其中只有5%认为这种撞击与恐龙的灭绝有关。还有一位与会的古生物学家称阿尔瓦雷斯的假说为“痴人说梦”。[16]
与此同时,支持这一假说的证据仍在不断积累。
进一步确证该假说的第一项独立证据是称为“冲击石英”的微小岩粒。在高倍放大镜下,冲击石英表面可以看到像是抓痕的痕迹,那是突然爆发的高压破坏了晶体结构所形成的。冲击石英最初是在核试验现场被注意到的,而后又在紧挨着陨石撞击坑的地方找到了。1984年,在蒙大拿州东部的白垩纪-第三纪交界处(或称为K-T界线)的一层黏土中找到了冲击石英的颗粒。[17](K代表白垩纪[Cretaceous],不用C是因为C已经被用于指代石炭纪[Carboniferous]了;今天,这个边界被正式命名为白垩纪-古近纪[Paleogene]界线,缩写为K-Pg。)
接下来的线索来自得克萨斯州南部一个属于白垩纪末期的奇怪沙石层,似乎是由于巨大的海啸而形成的。沃尔特·阿尔瓦雷斯想到,如果曾经发生一次由撞击所引发的巨大海啸,就会把海岸的沙子冲开,从而在沉积记录中留下独特的印记。他检查了成千上万从海洋中钻探获得的沉积柱样[18]记录,结果在墨西哥湾获得的沉积柱样中找到了这种独特的印记。最终,在尤卡坦(Yucatán)半岛底下发现了一个直径达150多公里的撞击坑,深埋在近1公里厚的新沉积层下面。更准确地说,这个撞击坑是被重新发现的。因为早在20世纪50年代,墨西哥国有石油公司的一次重力勘察中就已发现了这个撞击坑。公司的地质学家当时把它解释为一座水下火山留下的痕迹。因为火山不可能产出石油,所以它很快就被遗忘了。当阿尔瓦雷斯父子去寻找这家公司在该地区钻探出来的沉积柱样时,被告知这些柱样已经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实际上,这些柱样只是被放错了地方而已。1991年这些柱样被重新找到时,发现其中包含一层玻璃——这是岩石融化之后迅速冷却的结果——恰好就在K-T界线上。对于阿尔瓦雷斯阵营来说,这是决定性的证据,足以说服许多尚未接受这一理论的科学家加入到支持撞击说的队伍中来。《纽约时报》宣布:“撞击坑支持了大灭绝理论。”此时,路易斯·阿尔瓦雷斯已死于食管癌的并发症。沃尔特将这个地质学构造命名为“末日陨石坑”。而它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则得自距其最近的小镇,即希克苏鲁伯陨石坑(Chicxulub Crater)。
“那11年过得很漫长,但如今回头来看,似乎又过得很快。”沃尔特告诉我,“你可以想象一下,你要挑战的这个均变说思想,基本上是每一个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上学的时候所学的东西,甚至还包括他们的教授,以及他们教授的教授,一直追溯到莱尔。而现实的情况是,人们看到这些证据,然后真的渐渐改变了他们的想法。”
当阿尔瓦雷斯父子发表他们的假说时,他们只在三个地点发现了含铱层:两个在欧洲的地点是沃尔特亲自去过的,第三个在新西兰,样品是寄过来的。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间,数十个更多的地点被找到了,其中一个靠近法国比亚里茨(Biarritz)一处天体海滩,另一个位于突尼斯的沙漠中,还有一个在新泽西的近郊地区。尼尔·兰德曼(Neil Landman)是一位古生物学家,专业领域是菊石。他常常到第三个地点去做野外考察。我主动提出希望参与一次这样的考察。在秋季某个温暖的日子里,我和兰德曼在曼哈顿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前碰面了,同去的还有两名研究生。兰德曼在博物馆的一个角楼里有间办公室,能够俯瞰中央公园。大家会齐之后出发向南,经林肯隧道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