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

《晓松说——历史上的今天》来到了3月13日。公元1084年，李清照出生。2012年的今天，很伤感，享誉世界两百多年的《大英百科全书》不再出版印刷，从此那个伟大的印刷版书的时代结束了，以后只能在网上看《大英百科全书》。1940年的今天，《苏芬条约》签订。

| 白富美——李清照 |

我本人虽然长得比较粗糙，但是写东西比较骚柔。我个人对李清照，包括对她的词，都有极深的崇拜感。我曾经谱过为数不多的宋词的曲，包括李清照的两首词，一首是《一剪梅》，我就直接把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给谱成曲，是曹颖唱的。还有一首《声声慢》，一个比较现代自由的曲，不是古曲，是由刘欢演唱的，收在我的一张作品集叫《万物生长》里头。我一字未改，只是谱了一个曲，就是由于我过于热爱李清照。

李清照是典型的“白富美”，后来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经历人生各种巨变。林徽因也系出名门，但林徽因的文笔跟李清照是远不能比的，李清照是“千古第一大才女”。但是林徽因的命比李清照好很多，有那么多男人爱着她，有挚爱她的丈夫，有挚爱她的徐志摩，有挚爱她的金岳霖。李清照出身很好，是副部长家庭，跟林徽因差不多，嫁给了副总理的儿子赵明诚。两个人开始的时候很好，富二代在和平时期都是非常好的，因为他们受过很好的教育，又有礼貌，吃饭不吧唧嘴，所以那些时候看不出人的品格。夫妻俩都是富二代，一起吟诗作词，一起搜集金石，一起搜集各种字画、古董等。

那时候李清照的词已经很好了，虽然她没什么生活阅历，讲的都是贵妇人大小姐的那些玩意儿，但是她的词的韵律非常好。《如梦令》特别好，《如梦令》是很难填的词，我在中学的时候组织诗社，还曾经组织大家填过《如梦令》。“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或者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每次都要填两个重复的字，这个就很难填，得想到两个词能连续重复一遍。

李清照还能自己作曲。怎么看出宋词或者元曲是谁作的曲呢？只要看这个词牌和这个词的内容是统一的，他就是最先的作者，就是他作的曲。后来大家都往里填，如果看到词牌叫《虞美人》，但是里头填的内容基本上和词牌没关系，那就说明他是后来往里填的。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规律，就是第一个出现的和词牌曲牌相对的人，就是曲作者。比如《不服老》，一看就是关汉卿作的曲，因为《不服老》里面写的一枝花、梁州等内容讲的就是我不服老，曲牌也叫不服老，里面写的内容是第一手，那就说明他就是创作人，词曲都是他的。所以词牌、曲牌作者一定要音乐感觉非常好。李清照有几首词，明显地能看出来是她作的曲，比如《声声慢》。《声声慢》上来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七连叠字，千古以来没有人能填出第二首。当然后来有很多人努力地想填，都不提了，简直拙劣死了。七连叠字往里填，而且还要表达心声，不是说你随便找七个字“高高晓晓松松，是是个个坏坏人人”，你一定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定要声声慢。

李清照后来的遭遇比较悲惨。金兵来了，连徽钦二帝都被掳走了，不管士大夫还是富二代，大家都加入到逃难的行列了。李清照和丈夫逃难到南方，生活非常悲惨，一路颠沛流离，丈夫好不容易当了一“市长”，作为一城的主官，结果还在一次战乱中自己率先跑了，越墙而逃。学文学的人要读很多书，读那些诗文的时候，实际上会慢慢培养出一些气节。即使像柳如是、李香君这样的青楼女也有气节，更不要说李清照了。所以李清照非常失望，原来我丈夫是这样一个人，和平时期天天跟我一块儿花钱玩，恩恩爱爱，关键时候居然缒城而逃，于是写了一首千古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首诗听起来很不像女人所作，其实就是她指着自己丈夫说，你真是不配当一个男人，你看人家项羽什么样子，你要愿意当项羽，我就愿意当虞姬。她丈夫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富二代，再加上被自己老婆讽刺，最后郁郁而终。

李清照之后更加倒霉，战乱流离是一方面，后来她又碰上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他认为李清照肯定有很多钱，你看你俩收集金石古玩，再加上你又是“副部长”的女儿，亡夫又是“副总理”的儿子，你肯定有钱。结果骗她感情，娶了她以后发现她没钱，因为在战乱中那些东西都已经散失了。这男的还揍她，结果搞得特别悲惨，所以她后来写的那些词充满了凄凉。但她后期写的几阕词我觉得比前期还要好，充满了对人心、对世界的清楚认识。士大夫阶层一旦被打入到民间，在逃难的过程中开始了解人民疾苦、了解这个国家，便开始有了人民的白话文，不再之乎者也高高在上了。这是一个重大转折，她后期的作品越来越多地运用白话文，开始有了“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所以李清照颠沛流离的一生是一把双刃剑，对她个人来说是悲剧，但是对于文学创作来说是财富。如果艺术家永远养在深闺里，永远无法突破自我。

可能是因为我做音乐出身，在整个中国的文学史上，我最喜欢元曲，因为我觉得元曲最重要的就是不掉书袋、不用典故。关汉卿的作品我特别喜欢，他的作品是有韵律的白话文，不用那些典故，特别有意思地表达出所有他想表达的东西。我个人觉得关汉卿的曲是最好的，宋词里头最好的就是南唐后主李煜、苏轼、李清照，其他人的水平不稳定，偶尔写一阕特别好的，但有的就觉得怎么可能这么差。但是李清照、苏轼、李煜这些人，流传到今天的词首首读起来都觉得那么好，中文之美在他们手里到了巅峰，所以在这里纪念李清照——“千古第一才女”。

| 《大英百科全书》停止印刷 |

2012年的今天，享誉世界244年的《大英百科全书》（即《不列颠百科全书》）正式停止印刷版，对于我们这些老派的读书人来说是一件伤感的事情，那么厚的二十多本《大英百科全书》在书架上一码，漂亮极了。

我之前读过一个美国犹太记者写的一本特别有意思的书，叫《我的大英百科狂想曲》，就是他跟人打赌，说我要用最短的时间读完《大英百科》。他居然用一年半时间就把《大英百科》读完了，读完还写了很多有意思的笔记。我看了那本书以后说，作为一个读书人，我也一定要读。原来我是打算退休以后读，因为我在这名利场里整天东抓西挠、争名夺利，很难有这个时间。不过由于机缘巧合，突然有了半年时间，我就正式开始读了。当时看守所里正好有一套别人捐的1999年版的《大英百科》，我如获至宝。在244年的历史里，1999年版和2009年版差得并不太多，因为主要的历史都在那里。然后我就进去看，还记了笔记，很有意思，但确实是看不完，我那半年时间大概看到F开头的词条。《大英百科》是按照字母分类，A就特别长，光看A都看颓了，因为西方历史里A打头的国王太多了，比如说亚历山大，这个国家有亚历山大一世二世三世四世，那个国家也有亚历山大一世二世三世四世，光看这些国王公爵就看晕了。里面有网球明星，板球明星也有那么几个，可见英国贵族认为什么才是贵族运动。足球明星、娱乐明星一个都没有。球星、娱乐明星对社会、对历史的贡献，不能和哲学家、文学家比，可是总比什么克罗地亚某年某月的公爵要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