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见面有礼
天下美女出扬州,盐商和美女,成了扬州最著名的特产。扬州有“养瘦马”风俗,先从贫苦家庭中买走面貌姣好的女孩,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故称“瘦马”。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赚达千五百两。鸣玉坊的春十三姨就是此行当中的翘楚。从鸣玉坊的倚虹园给新任盐官送瘦马,也成了盐商的传统保留节目。这一日,由卢德恭作东,在南河下倚虹园摆下宴席,阿克占自然是主客,何思圣及其他众盐商作陪。花园内张灯结彩,有琉璃灯、纱灯、料丝灯、纸灯等等,这些彩灯都出自扬州城著名的“包家灯”和“钮家灯”,漂亮别致,把花园照耀得火树银花,一片辉煌。
奢华的大堂一侧,有一个雅致的戏台。戏台前是一个巨大的圆桌,桌上摆放着南瓜雕刻的龙凤呈祥。
阿克占、马德昌、卢德恭等人,按宾主落座,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妖艳的瘦马陪同。
一伙计递上戏单道:“大人请看,这是今儿的戏码。”
阿克占翻看了一下戏单,笑道:“卢大人,一晚上看这么多出,想累死我呀!”众人笑。阿克占转过脸,对卢德恭调侃:“今晚这戏码,上百两银子是要的吧。卢大人那点俸禄……”
卢德恭倒也坦然:“这两年银子贱了,可官员们每年到手的养廉银,还是那么多。要还靠俸禄,真是要大家一起饿死了。”
马德昌起身,对众人揖了一揖:“各位大人操劳国事,夙兴夜寐,我们做盐商的,无不感念大人的恩德,能为大人献上一点心意,也是我们做盐商的荣幸。”
阿克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今天马总商是有什么宝贝,要让本官开开眼?那就先不忙看戏。”
马德昌轻轻击掌。小戏台屏风后,突然响起了古琴声。
倚虹园的后院,几个小丫鬟正忙手忙脚地帮瘦马小梅、小绿梳妆。两人对着铜镜慌乱地整理鬓发,往脸上扑粉,左转右转地端详。紫雪在一旁帮着张罗。
她提醒两个小瘦马,妆不要化得太浓,要似有似无,尤其要少用胭脂,多了就像耍猴的了!又嫌这粉味儿太妖,一定要清雅,才配得上琴棋书画。紫雪把粉盒一只只打开,放到鼻子下嗅,最后才选定说:“用这个,靠近闻没什么味道,远了反而有一股清香。”
两个瘦马感激又崇拜地看着她。侍女用湿棉球小心翼翼地帮她们将脸上的粉擦去,然后从荷花图案粉盒里将粉仔细挑出来反复涂抹。
小绿慌慌地说:“我的心扑通扑通一直跳。”
紫雪在一旁一边看一边说:“一个男人,就吓成这样,还十三姨调教出来的呢。对付男人,容貌自然要紧,但更要紧的是态,仪态和风情。你要是扭扭捏捏、躲躲闪闪的,那样男人是看不上的,最多不过跟你玩玩。男人嘛,就跟公狗似的,你要是乖乖地趴在他面前,他都不爱看你。”紫雪边说边走,“还有就是姿态。你走路要走得花枝招展,婷婷袅袅,他就受不了了。身体就是女人最大的本钱!”紫雪停下来,“光有态还不行,得会使钩子。”两人吃惊地:“使钩子?”
“钩子就是你的眼神。”紫雪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地演示,“看男人不能这么直勾勾地看,得侧一点儿,动着看,但这眼睛得盯着他,男人觉得你对他有意思,就会得到鼓励。”
小绿如听书似的,对紫雪一脸的崇拜。
这时,春十三姨匆匆进来:“还没好啊,差不多就行了。”她帮小绿理了理发髻,“瘦马不是供人玩乐的戏子娼妓,最要紧的是为妻之道。”她白了一眼紫雪,“可别学她!”
两个瘦马听着,更慌了,不知道看谁好。
紫雪给人家奚落久了,也不辩解。曾经沧海难为水,尹如海的死让紫雪尝尽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也积蓄了东山再起的心性。她不甘心,不认命,她意识到,新的盐院老爷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她决定放手一博。
十三姨帮小梅整理衣裳,一边继续埋汰紫雪:“你活该,都是你自己惹的祸。不懂得相夫,好日子就长不了。”两个瘦马看着紫雪,有点同情她。
十三姨又说:“自己落得这样的光景,还说这说那。女人哪,跟男人有时就像在抓阄,运气好,碰个好的,也就琴瑟和鸣了。”
紫雪被说得抬不起头来,看着春十三姨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那就烧烧香,碰碰运气吧。”她拿出几支香,“这是大明寺请的娘娘香,特灵。”她把一支香给了小梅,“敬香的时候,要避人,不能让外人撞见,闭起眼睛,默念娘娘保佑,记住,要等香烧完。”
小绿眼巴巴地望着紫雪:“姐姐,也给我一支吧。”
紫雪犹豫了一下,又取出一支给了小绿。
紫雪莞尔一笑,带门出去:“你们把门关好。”
两位瘦马感激而又懂事地看着紫雪出门,从里面将门闩好,虔诚地点上香,跪在地上。
紫雪在门外听了会儿动静,得意地离开。
前厅,环佩叮当的春十三姨亲自提着茶壶给各位续水。何思圣说:“久闻十三姨大名,果然风姿绰约,超凡脱俗啊。”
春十三姨笑道:“何大人见笑了,奴家现在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何思圣又说:“早听说十三姨有三宝,莫非卢大人有心,今日请盐院大人来鉴宝?”
春十三姨捂嘴笑道:“哎呦喂,奴家那几样上不得台面儿的小花活,哪儿经得起盐院老爷的法眼?”
马德昌提醒:“你就让盐院老爷在这干喝茶?”
春十三姨忙回话:“马老爷,奴家哪儿敢啊?实话跟您说,奴家一听说有幸能拜见盐院老爷,这个高兴唷!整整三宿睡不着觉,心里又着急。拿什么孝敬大人呢?左思也不是,右想也不是。最后只好咬咬牙,狠狠心,把奴家压箱底儿的宝贝都献出来了!”
卢德恭笑着插话:“十三姨,别光卖嘴皮子啊。”
“不敢,不敢,这宝贝啊,马上就出来了!”
何思圣故意凑趣:“怎么,宝贝是活的?”
春十三姨假作吃惊:“您这位何先生真是再聪明没有了。奴家这么点小计策,一下就让您戳穿了!”
何思圣微微一笑,望了望阿克占。阿克占坐在正座上抹着胡子,也望了望何思圣,一副早有准备果然不过如此的神色。卢德恭和马德昌也不禁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