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乱云飞渡
清晨,盐政衙门的小花园里,花木扶疏,鸟语花香。阳光从树隙间照下来,落在地上,树影斑驳。一辆轮椅停在小路边,阿克占正扶着紫雪,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
阿克占的动作轻柔,充满呵护:“小心点,别太用力!走一步,再走一步!”
紫雪努力地迈着步子,不时扭头冲阿克占笑一笑。紫雪的气色已经恢复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娇媚如花,额上一层密密的细汗,几缕长发粘在额角上。
阿克占搀着紫雪又走了几步,不让她走了,把她架回到轮椅上,替她擦汗。
他的动作粗糙,但透着真诚,仿佛紫雪是名贵的细瓷。
紫雪轻声说:“老爷,我想早点好……好服侍您!”
“傻孩子!”
紫雪粲然一笑,突然孩子气地问:“老爷,你说,皇上把英子赐给汪朝宗,这事儿能成吗?”
阿克占笑了:“你以为这真是皇恩浩荡啊,这是皇上对他的惩戒!”
这时,何思圣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脸严峻:“东翁!”
“又怎么了?”
何思圣扬扬手中的公文:“咱们请求延期缴纳亏空,被驳回来了!”
阿克占眯着眼睛琢磨:“没想到啊,抓了卢德恭,把天捅破了,高恒是国舅,一脚能把我踩死。”
何思圣凝重道:“东翁,为您着想,咱还是辞官吧。”
阿克占望着他。
“折子我已经写好了。辞了官,一了百了!现在辞官,皇上当然会生气,也会治罪,不过总罪不及死。再干下去,东翁,你是吃力不讨好!事都你一个人搪了,大家还会记恨你!算了。”
阿克占仰头想着:“辞官……辞官……”
他突然把手一挥,决然道:“不,不能!皇上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十年,我在滦阳驿馆待了整整十年,想了十年,就为了广州那二十七天。十年,我还有几个十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笔糊涂账我要是弄不清楚,盐务就得永远背着这个包袱,为了盐务、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这亏空必须追缴,银子也必须交,这盐政我还必须得干下去。就是倒,我也得倒在扬州!”
这一天,漕标提督穆兴阿心事重重约了阿克占去清缨澡堂。
汉白玉水池里水汽氤氲,上边还漂着不少玉兰花瓣。
阿克占光着膀子躺在池子一角,身上还糊着白白一层盐。
阿克占关切地问:“调令下来了?”
“还没。不过我问过阿桂将军,上头已经定了,现在就等旨意。”穆兴阿愁眉不展地说。
“日你奶奶的,伊犁将军堂堂一品,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哪他娘对不起你?少给老子摆这副丧了先人的臭脸!”阿克占说道。
“军门,标下是担心你!”穆兴阿迟疑了一下,“标下跟那帮老伙计私下里议论过。连着这几道调令下来,调的都是咱们的老人。标下这一去伊犁,军门你身边可就没人了。他们都说是那个和砷在上头撺弄。那小子长得还不到蜡头高,一肚子花花肠子!军门,我看他是没安好心!”
阿克占心里有数,摆了摆手:“这话就别提了。不管怎么着,你升官是好事嘛。你还惦记着跟我打个招呼,说一声,我就很知足了。”
“军门。”
“别动,泡着,泡着!这东西泡不够工夫可不成,当初还传可以治瘟疫。”阿克占感慨地说,“拿盐这个……敷,还是你嫂子想出来的。”
穆兴阿眼神一亮:“嫂子?军门,您娶亲了?也不给老穆留杯喜酒,这我可不能饶你。”
“喜事还没操办,想等着这一阵忙完。本来,该有你一杯喜酒。”
穆兴阿兴冲冲地说:“我明儿去见见嫂夫人!”
“别,明儿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嫂子她还不好意思见人。你那边也忙。”阿克占沉吟了一下,苦笑,“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们就也去伊犁了。”
正如阿克占所言,对于汪朝宗来说,英子绝不是赏赐,而是一种惩戒,他不知道拿性烈如火的她怎么办。他尤其想不明白的是,这姐妹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截然不同。
早晨,汪朝宗亲自提了一个食盒,推开门。
英子脖子上锁着一个铁链,拴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手脚并无绑缚地坐在地上。地上铺了些褥子,身旁是一个便桶。
汪朝宗拿了个小板凳远远地坐在她对面,把食盒放下。
汪朝宗几乎是讨好地说:“汪府不是官府的牢狱,我不想让你这样。可是,你知道,你要真的跑了,我汪某背黑锅倒没什么,梦梦要受到牵连……”
英子狠狠道:“别花言巧语了,你和清狗一个样儿!”
汪朝宗笑了笑,突然意识到什么,走到英子身边。英子警觉。
汪朝宗提起便桶就往外走:“淮扬菜讲究的是个清淡,气味得正!”
英子一脸尴尬,不说话。
汪朝宗又进来,说:“小便赤黄,还是内火旺啊。”他打开食盒,“以前我就听梦梦说,你从小就爱吃蒲菜,我昨儿个让人从淮安勺湖挖了些,还带了个淮安厨子来,做了给你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英子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汪朝宗将食盒往前推了推:“趁热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汤婆子,“梦梦说,你的胃不好,胃寒,我给你带了汤婆子,来,我帮你系上,还热乎呢。”他走到英子身边,英子并没反抗。汪朝宗将汤婆子给英子系在腰上,两人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汪朝宗继续说:“你还年轻,不管将来怎么样,就是造反也得有力气才行!”
英子怔怔地望着他。汪朝宗兀自走开,到了门口,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把门带上。
汪朝宗走不多远,就听得屋内“咣当”一声。汪朝宗停了下来,侧身站了站,走开。
汪朝宗从丫鬟手上接过食盒,看了看里边破碎的碗碟,摇了摇头,对厨子说:“再做一份!”
萧文淑这时进来:“我来吧!”
只见萧文淑戴上围裙,手脚麻利地开始切菜。
汪朝宗一挥手让厨子出去,自己去准备锅铲。
萧文淑忧虑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英子跟她长得太像了。”
“双胞胎能不像吗?”
萧文淑感叹:“我才回过味来,上次十三姨拿了一堆庚帖来,只有她的八字和你最合。可就是不成,我正纳闷呢,原来这八字是应在英子身上。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