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辑 人生寓言(第3/4页)
于是生来到大自然母亲面前,请求她把可恶的弟弟带走,别让他再纠缠自己。然而,大自然是一位大智大慧的母亲,绝不迁就儿子的任性。生只好服从母亲的安排,但并不领会如此安排的好意,所以对死始终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怨恨心情。
小公务员的死
某机关有一个小公务员,一向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有一天,他忽然得到通知,一位从未听说过的远房亲戚在国外死去,临终指定他为遗产继承人。那是一爿价值万金的珠宝商店。小公务员欣喜若狂,开始忙碌地为出国做种种准备。待到一切就绪,即将动身,他又得到通知,一场大火焚毁了那爿商店,珠宝也丧失殆尽。小公务员空欢喜一场,重返机关上班。但他似乎变了一个人,整日愁眉不展,逢人便诉说自己的不幸。
“那可是一笔很大的财产啊,我一辈子的薪水还不及它的零头呢。”他说。
同事们原先都嫉妒得要命,现在一齐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陪着他叹气。唯有一个同事非但不表同情,反而嘲笑他自寻烦恼。
“你不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失去吗?”那个同事问道。
“这么一大笔财产,竟说什么也没有失去!”小公务员心疼得叫起来。
“在一个你从未到过的地方,有一爿你从未见过的商店遭了火灾,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可那是我的商店呀!”
那个同事哈哈大笑,于是被别的同事一致判为幸灾乐祸的人。据说不久以后,小公务员死于忧郁症。
姑娘和诗人
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诗人。姑娘富于时代气息,所以很快就委身于诗人了。诗人以讴歌女性和爱情闻名于世,然而奇怪,姑娘始终不曾听到他向她表白爱情。有一天,她终于问他:“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这个问题,或者是不需要问的,或者是不应该问的。”
姑娘黯然了。不久后,诗人收到她寄来的绝交信,只有一句话:
“你的那些诗,或者是不需要写的,或者是不应该写的。”
但诗人照旧写他的爱情诗,于是继续有姑娘来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
幸免者的哄笑
我们排成整齐的横队。队列的正前方,一个长官手持测笑器,威严地盯视着我们。思考着这整个可笑的场面,我憋不住想笑,可是我不敢。谁若被测笑器测出一丝笑容,就得自动走出队列,脱下裤子,接受五十皮鞭的处罚。
我用双眼的余光窥视左右,发现队伍里个个都憋着笑,但个个都拼命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容。确实不是闹着玩的,谁也不能担保自己不成为那个倒霉鬼。
突然,听见长官厉声喊我的名字,我顿知事情不妙,机械地迈步走出队列。这时候,我的背后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回过头去,只见队伍里个个都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我。这使我愤怒了。我记得我并没有笑,而这些可怜虫,他们自己不也随时有可能无辜受罚吗?
“我没有笑!”我抗议。
然而长官却不分青红皂白,命令我脱裤子。我拒绝了。长官大怒,当即改判我死刑,在一片哄笑声中向我举起了手枪。
砰的一声,我醒了。原来是个梦。最近我老做噩梦。
无赖的逻辑
无赖向朋友借了一笔钱。三天后,朋友催他还钱,他义愤填膺地叫喊起来:
“你怎么这样计较,才几天,就来逼债?”
朋友尴尬一笑,按下不提。三年后再催还,无赖又义愤填膺地叫喊起来:
“你怎么这样计较,多久了,还念念不忘?”
无赖终于没有还钱,并且逢人便说他的这位朋友多么吝啬计较,不够朋友。他愈说愈气愤,最后庄严宣告,他业已和如此不配做他的朋友的人断交。
落难的王子
有一个王子,生性多愁善感,最听不得悲惨的故事。每当左右向他禀告天灾人祸的消息,他就流着泪叹息道:“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
可是,厄运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他的父王被杀,母后受辱自尽,他自己也被敌人虏去当了奴隶,受尽非人的折磨。当他终于逃出虎口时,他已经身罹残疾,从此以后流落异国他乡,靠行乞度日。
我是在他行乞时遇到他的,见他相貌不凡,便向他打听身世。听他说罢,我早已泪流满面,发出了他曾经发过的同样的叹息:
“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
谁知他正色道——
“先生,请别说这话。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至于死,就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落难的王子撑着拐杖远去了。有一天,厄运也落到了我的头上,而我的耳边也响起了那熟悉的叹息:
“天哪,太可怕了……”
执迷者悟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人,一个太监、一个嫖客、一个疯子。
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么?”
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
佛一摆手:“不近诸色,怎知色空?”
佛又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你知道么?”
嫖客嬉皮笑脸答:“知道,学生享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婊子都不迷恋。”
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
最后轮到疯子了。佛微睁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地看着他。
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
佛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佛收留疯子做弟子,开启他的佛性,终于使他成了正果。
清高和嫉妒
两个朋友在小酒店里喝酒,聊起了他们的一个熟人。
在任何世道,小人得志、下流胚走运是寻常事。他们的这个熟人既然钻营有术,理应春风得意。他升官、发财、成名、留洋,应有尽有。还有一打左右的姑娘向他奉献了可疑的贞操和可靠的爱情——姑娘们从来都真心诚意地热爱成功的男人。
其中一个朋友啪地放下酒杯,激动地说:“我打心眼里蔑视这种人!”接着有力地抨击了世风的败坏和人心的堕落,雄辩地论证了精神生活的高贵和身外之物的卑俗。最后,尽管他对命运的不公大表义愤,但仍以哲学家的风度宣布他爱他的贫困寂寞的命运。
显然,他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由于他的心灵暗暗受着嫉妒的折磨,更使他的清高有了一种悲剧色彩。
另一个朋友慢慢呷着杯里的酒,懒洋洋地问道:“可是,那个家伙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