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羹汤

小时候家里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一锅甜羹汤:春秋天的红枣白木耳、芝麻糊、酒酿水潽蛋、冰糖莲子茶,夏天绿豆汤、百合汤从来不断,冬天是桂花赤豆年糕汤和加了大西米的水果羹。腊八烧腊八粥,规规矩矩八样干果一样也不少,有偷懒的邻居,都来我家舀一碗过腊八节。不知在哪里看来,说在树根处浇一勺腊八粥,树木会一整年都会郁郁葱茏。于是在腊八夜里,我悄悄给院子正中间的那棵梨树喂上了一勺。待那棵梨树花雨漫天的时候,我在树下思忖是否是这甜羹的缘故。

所以,直到现在,一餐饭下来,还是喜欢点一个甜羹收收口,不然总觉缺点什么。这种口味习惯,都是小时候养成的。

当时并不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选择,现在广东糖水店的世面,一本菜单上糖水琳琅满目,很讨小女孩子的欢心。在最热门的糖水店,甚至只能买了打包站在店门口吃。三五块番薯加一小碗番薯糖水,要卖到十几块钱。我有点诧异,现在的女子连这样简单的糖水也不愿意亲手操弄了吗?

番薯糖水,上海人叫山芋汤,最简单粗廉的糖水,我常常做着吃。选红芯或者黄芯山芋做,栗子山芋香且粉,但是太实,两块下去就闷住了,不足取。上海人做的山芋汤是将山芋切成中等大小的滚刀块,加水和冰糖煮就是了。我喜欢额外加厚厚两片生姜一起煮。姜味衬着番薯土土的味道,非常出彩。加生姜是跟老房子隔壁的福建阿姨学来的。她会用黄芯山芋加糯米粉揉上劲,裹一粒黄糖做成圆子,下在加了南姜的糖水中。这粗食细作的圆子,番薯和糯米粉的比例很难拿捏,做得好,又滑又弹,用南姜的香味提一提,山芋茁实的味道变得通透。

现在不太做了的是水果羹,要说这道甜羹,实在是上海人物质匮乏时期生活智慧的代表作。水果的品种不多,卖相也常常不尽如人意,香蕉、苹果有时甚至已经熟过了头。那么就把这样的香蕉、苹果、梨削去了皮,细细剔除腐坏的部分,切成丁。橘子呢,去核去筋。考究点的会把橘瓣的内膜也一并去掉,就不会有一丝苦味。做水果羹,还需要这样过熟的水果才好,因其少酸味。另一样不能缺少的,是罐头糖水菠萝。那时候买不到新鲜菠萝,水果羹里总是放梅林厂的罐头糖水菠萝。即使到今天,天南地北各种新鲜水果都不再是稀罕物,可要是做水果羹放了新鲜菠萝,上海人是不会领情的,非要用罐头菠萝——梅林的。

有了这样四五样水果,还要放一点大西米。大西米不是米,是麦淀粉和玉米粉混合制成的黄豆大颗粒,水发过夜后备用。一锅水加糖煮开,下大西米煮至透明,然后放入切成丁的各样水果并煮开,勾薄芡即可。手边要是有金橘或者橙子,剥一些皮下来,切成极细的丝撒在水果羹上。深深浅浅的黄白色水果丁,金红的橙皮一丝丝散开在透明的甜羹里,好看。过年的时候,水果羹里的大西米常常换成年糕丁,一样好吃。

南方的冬天,室内也如冰窖一般冷,谁也想不起来碰冷冰冰的新鲜水果。何不做一锅水果羹,热热地吃两碗,抱一只特大号热水袋,去被头筒里焐着做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