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墩子

老早辰光,每逢霜叶荻花的时节,下午三四点,卖油墩子的小摊开始陆续摆出来。小摊子香喷喷地摆在学校门口,等着放学时冲出教室饿慌了的孩子们;小摊子热腾腾地摆在车站旁边,等着候车时在冷风中瑟缩的归人。

总是一个老头儿,或者一个老太太,微驼着背,一副操劳半生的面容。小摊子由一个自制的铁皮煤炉、一个带滴油架的大铁锅组成,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营生。旁边架子上是一脸盆萝卜丝和一小桶调了味的面浆。萝卜丝刨得细细的,冰清玉洁的样子,掺着细碎的葱花,只加了一点点盐,以免萝卜丝的水分过多地渗出来。

老太太取出几个奇怪的家什,是一种末端带弯钩的长柄,约一厘米半深的椭圆形小铁勺,但它与一般呈瓢形的勺子不同,是像一个去了盖子的马口铁小罐头,边底垂直。这是做油墩子所需的特殊的模具,没有名称,厨具用品店也找不到其踪迹,一般都是摊主自己打制的。

铁勺过过油,舀入一些面浆,摊匀在铁勺底部,加满萝卜丝,再在顶上淋一遍面浆,就可推入油锅煎炸,长柄末端的小钩子钩住锅沿,老太太又可以腾出手来做第二个油墩子。很快,锅边挂了这么五六个长柄勺,按入油锅时间的先后,泛出深深浅浅的金黄色,像高低不同的音符,发出些微的轻响。

这等待的时间,真是难耐啊,油炸面粉浓烈的香味刺激着辘辘饥肠。将铁勺一翻,已经成形的油墩子自然从模子中脱落,但还没有好哪,老太太用一双长竹筷耐心地拨弄着,油墩子就在油锅里懒洋洋地翻来翻去。终于,油墩子出锅啦。捧着老太太发给你的两张黄黄的来历不明的纸,准备收货啦,可这老太太硬是不肯马上把沥油架上的油墩子夹给你,只是怜爱地轻斥着:“让伊冷一冷啊,太烫了,拿也拿不牢,现在就吃要烫煞忒来。”

最后,经常是没耐性的顾客拈着纸自己抓起一个油墩子吃起来。刚咬开焦脆的面皮,一股热气就喷薄而出,挟裹着萝卜丝和葱花清甜的香,在晚秋的暮光中形成一大团白汽。你就这样站在街边心满意足地吃着,忘记了老师罚你抄了一百遍的公式,或者忘记了沉重的公文包里客户挑剔着不肯通过的方案。

很久不见卖油墩子的小摊了。记得老房子旁边一条街上有个小铺子,一直还在卖瓶装可可牛奶、茶叶蛋卤兰花豆腐干和油墩子这样古董级的吃食。如今这一区域商铺租金腾贵,这家小铺子大概也撑不下去了吧。

这种街边小食自己在家里做容易是容易,但没有喧嚣、流丽的街景做陪衬,总归少了点趣味。好友淘得两只做油墩子的马口铁模子,约了来家里做油墩子当下午茶点,特别提醒我买几只小一点的河虾,我心领神会。考究点是要这样的,在油墩子上摆一只带壳的小河虾,经油一炸,顶上就开出一朵橘红的小花。一朵温暖的橘红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