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一句的结局

孔子的话一句顶多少句?恐怕谁都说不清,因为从明到清近五百年,所有的士子都在学习他的思想和理论,所有的平民都在用他的话衡量人的事的物的理的标准,全国所有的私塾——也就是私立学校了,还有公立的书院,都在翻腾他的话写文章。太平年间是没有人敢悖逆他半分的,因为“离经叛道”的罪孽无人当得。

但就他本人而言,他的地位实在是一代又一代的子弟抬起来的。透视过去春秋战国人看孔子,有点像今天的人看老子庄子墨子吧。“二十四子”——他是“子”字辈里头的一个。后来情形剧变:秦始皇焚书坑儒,是连他的书在内的。汉代反秦不仅翻一个个儿,董仲舒只认一个孔子,别的“子”一概都成了“下级”,孔学也就成了唯一的学。为什么会这样,我和朋友们茗茶闲唠嗑儿,说“因为孔子穿的衣服好”。

说到孔子在世时的际遇有点败兴,其实很平常的。他老人家讲学也并不像后来学子们整理得那样如圣旨谕言,比如他说“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肯定是随口一句话,被学生录下来,便成了“万世师表”的经典。

为什么说它是随口的?我的感觉,这句话与孔子的学说体系没有必然联系。仁义礼智信,女人怎么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女人不能吗?如果女人不在夫子眼中,他又何必老远地去“子见南子”?很可能的是:昨夜夫子遭了师母白眼欺凌,睡了一夜仍旧气愤不平,无处发泄,在课堂上牢骚了出来。“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反映的正是闺房后院的情态,也是孔老师的实在感受。他是述而不作的,学生便老实记载登录。

进了《四书》成了圣训。这么轻轻一句,两千多年间把所有妇女变成了“黑咕隆咚的苦井”中“最底层”的人。倘真的追究责任,竟是应该问问孔师母“是怎么回事”?

中国女人的地位就由此而确定。先是董仲舒,确定他的话都是对的,别人的话都可商榷,这叫“定于一尊”。从前汉到后汉,两晋南北朝隋唐北宋,这个阶段的女人位置虽然低,也还算是人。经宋理学家一加阐释,把这归入“三纲”之中,成了礼教的核心部分。本来就低的社会地位又一落千丈。女人在世界各地大致都是受贱视的。但在有些国度,男人还给女人一点虚体面,可怜我们中国女人,一丁点透气的空隙都没有,一丁点萤豆光明也不见。

我一直这样看,中国男人的性心理不健全,已经成了一种文化,比如小脚,现在五十多岁的人都见过,偌大一个人下边两只脚小如半只香蕉——他偏偏就欣赏,没有这个,他就阳痿!——这不奇怪吗?明明是愚昧,他偏要说“女人无才便是德”——这是要封杀所有女人的才,这不野蛮混账吗?

仔细想去,我生出一种略带偏激的想法,因为中国男人的性无知,知见都有障碍,除了性虐待狂这个文化心理,潜在隐藏的,意是对中国女人的妒忌与恐吓,已经限制了、欺凌了,践踏蹂躏得无以复加——好比一棵草,不浇水,不施肥,不让它见阳光——她居然仍旧生存,倘稍不留心就会冒出个武则天花木兰李清照来。如正常平等作养,会是怎样的“不得了”?朱元璋也是个性心理有病的,他说:“我若不是女人生,天下女人都杀尽。”他是个和尚,是性压抑的结果吧。

但这性压抑性虐待的起源,推溯回去,要从孔夫子身上找找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