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过客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发生在烟花三月的江南。这是一个惆怅的故事,却是那么的风姿万种。这个错误,被封印在江南微雨的时光里,被寄存在青春恍惚的流年中。日子过去多久已经记不得,江南花开花落,仿佛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气候,永远都是诗情画意。这里就连烟火都是美丽的,所以我们愿意为一段错误,沉醉不醒。

他是一个江南的异客,只因年少时读了“总将薪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诗句,所以骑着骏马,行走江湖。这些年,跋涉于山水,追梦于红尘,谈笑于酒肆。行经无数个驿站,却始终觅不到真正的归宿。每一次,相送的不过萍聚的鸥鸟,庭院的月光,擦身的流云。只是他的心里,终不忘当年许下的约誓。

他一直在赶赴,那场命定之约。流光蹉跎了年华,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路行来,他邂逅了古道负薪的樵夫,江雪独钓的老翁,香车宝马的商贾,还有送往迎来的歌妓。三千世界,万物生灵在四季更替中,印证生命的轮回。他们为了心中的信仰,努力地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曾经他义无反顾地离去,留下一个无期的约定,让那位风姿绰约的佳人,开始一场漫长无尽的等待。人生一梦,风雨十年,如今他打马归来,回到故里江南,恰遇这粉桃三月。春山如黛,绿水无波,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不知道,当年依依离别的姑娘,是否依旧红颜,又是否已嫁作他人妇?

她是一位婉约的佳人,为了一个青涩的诺言,守候在空寂的闺阁,一年又一年。她如莲的容颜,在季节里悄然绽放。只是莲开莲落,芬芳如昨,而她如何禁得起光阴的消磨?这些年,也曾于镜前描眉,也曾于花下刺绣,但都只是为她人作了嫁衣。也曾在梨花树下打盹,在柳岸边听潮,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归人。

她的心,只是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小到只能住下一个人,小到听不到春风荡漾,看不见柳絮飘飞。年深日久,那个远走天涯的青衫客,依然渺无音讯。向晚的青石道,跫音不响,她紧掩心门,再不留恋窗外莺飞草长的春光。

原来,这温润如水的时光,竟有如此凌厉的杀气。原来,红尘陌上,不过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她以为,可以将梦安放在青春的裙底,尽情地享受花雨下醺然困意的美丽。她以为,有足够的年华,赏阅世间万紫千红的风景。岁月就这样在等待中消瘦,而她亦在淡天闲云的日子里,不由自主地老去。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的心,已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原以为此生就这样耽搁了,以为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有凡客往来。就在她关上心门,从此不闻风雨声的时候,他哒哒的马蹄响彻黄昏的青石小道。一颗寂灭的心,被这马蹄声踏醒,之后涟漪不止。她再也无法平静,她期待了多年的重逢,近在咫尺。

就在她来不及推开轩窗,来不及招手之时,那马蹄声渐行渐远。原来是马蹄声叩错了心门,原来她耗尽光阴,等来的只是戏梦一场。他不知,他的马蹄犯下了怎样的错,让她美丽的相遇,转瞬成了泡影。如何饶恕他的罪,既是给不起重逢,又为何要惊扰她的宁静。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这句话,说得多么漫不经心。他竟不知,这萍水而过,踏碎一地的落花,会带给她怎样的心伤。不错,他千里迢迢,只为奔赴一场盟约,但不是那个属于她的归人。不错,她经历了平淡的流年,守过无数花开,但不是那个属于他的红颜。

真的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怎么忍心去责怪,又怎么舍得去辜负。简短的一首诗,纯净干脆,清新灵动,没有丝毫雕饰,亦无任何装帧。但我们却分明看到一幅画,其间都是流淌的意象。纷飞的柳絮,青石的街道,舒卷的帷幕,还有一个打马的过客,以及伫立窗前的佳人。

悠悠千年,人世风景,爱情终是寻常模样,日月山河丽于天地,春风秋水到底风流。每次途经巷陌人家,看着黛瓦青墙,石桥烟雨,便生安定之心。韶华胜极的春光,潋滟辉煌的历史,像是戏文里的故事,此刻就在台上,而台下的我们,与之同悲同喜。

烟雨老巷,青石板路被岁月擦得光亮。那些寻梦的人,从三千年前的诗经走来,途经汉唐风雨,宋明烟云,无论山河更换,人事迁徙,始终情怀依旧。也许我们都该相信,这个旅人,本无意惊动她窗前的月光。就像世俗中的你我,本无心伤害,却总是酿造出一些无言的错误。

郑愁予说:“写诗要忠诚,对自己诚,而不是唬唬人的。如果写的东西连自己都不确定,那就是不忠实。”所谓的忠诚,是对心的忠诚,是对情感的忠诚,是对读者的忠诚。这首《错误》之所以能够动人心弦,是因为诗中流露的真情,让人感同身受。这是个值得原谅的错误,发生在春天的江南。梦醒之后,独自收拾这美丽的残局,把微笑送给路人,把寂寞留给自己。

只愿世间男女,倘若没有心的相约,就不要轻易敲叩彼此的门扉。如果你不是归人,那么就以过客的方式,安静地离开。良辰如水,美人迟暮,无论将来是否还能重逢,她都应该珍爱美好的自己。衔文字筑巢,与春光同梦,在淡泊的流年里,走完这纯粹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