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我从来不曾认同过我妈的人生选择,同样,我妈也对我的人生表示怀疑。

我俩没法在一起生活,超过两个月就有问题。

但在种地这件事上,我俩居然达成一致了,都觉得这件事值得一做。

我妈开着杂货铺,当着裁缝。村里就那么几十户人家,同行就有五六家。一年干到头,饿不死,也攒不起余钱。她深深感到陷于此处没有出路。

秋冬两季还好。牧人们赶着羊群南下经过此处,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村里陡然热闹起来。而且大家刚卖了牛羊,手头都还算宽裕,我妈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差。

可到了夏天,牛羊北上,村里人几乎都走空了。我妈的小店很多时候开一整天也没有一个顾客上门。

以前我妈是跟着牧业大军一起行动,牛羊到哪里,她的帐篷小店就开在哪里。可现在她年纪大了,感到经不住这番动荡和辛劳了。

虽然种地也是折腾人的事,也轻松不到哪儿去,但至少离家近。

况且,她常常自诩种地是老本行,当年干过生产队里的农业技术员。承包个百十亩的不在话下。

我呢,我就无聊多了。我把种地这种事加以文学想象,所以极为向往。

我妈决定种地那一年,我决定辞职。之前已经在机关工作五年,总算存够了五千块钱。这令我信心十足,感到足够改变一切。又想,大不了就和我妈一起种地吧。

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跟着牧民北上,在阿尔泰深山牧场生活了一个夏天。因为那里对我来说,更加充满文学想象……难怪我妈蔑视我。

我妈种地的第二年,我辞职成功,却去到了南方。

每当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感到孤独又疲惫的时候,就想,我的背后是有好几百亩土地的。这个想法令我永远无法进入真正的南方。

夏天,我回家了。

总之,就在那两年,我和我妈不约而同改变了生活。

可是大地永不改变。丰沃的森林不应被砍伐毁灭,贫瘠干涸之地也不应被强行垦耕或绿化。人的命运和自然的命运截然相反。我到了葵花地边,为这巨大的相反而惊骇。突然感到漂泊远不曾停止,感到往下还要经历更多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