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班(第2/3页)
优素福:(笑着)真的,这件事真有意思,简直值得用针把它写在眼里。
赛里姆:我还没讲完,精彩处尚在结尾,那神奇古怪的结尾,就连艾赫里曼·法尔斯和赛伊法·胡努德做梦也未曾想到过。
苏尔班:(对希拉娜)看在小姐的面上,我留在这里。现在,我求你让这只青蛙就此停止蹦跳吧!
希拉娜:苏尔班先生,你就让他说下去嘛!不论故事结尾如何,我们总是诚心诚意与你站在一起。
赛里姆:(点上第二支烟,接着说)刚才说过,我们走出贾拉勒家门时,苏尔班咒骂着那些富翁、显贵的名字,而我则暗暗诅咒他。之后,你们猜想会怎样?我俩各回各的家吗?你们以为昨夜晚会就这样结束?请诸位耐心听下去,定会惊讶不已的。正如你们所知,哈比卜·赛阿德的住宅与贾拉勒帕夏家仅有一个小花园之隔。你们晓得,哈比卜也是一位酒友歌迷,系苏尔班大师的崇拜者之一。我们步出帕夏门口,苏尔班停下脚步,站在大街当中,手指搓着额头,宛如一位大将军,正在考虑对某敌对王国进行征战大事。片刻过后,他突然迈开大步,向哈比卜家走去。用力摁过门铃,哈比卜开了门,只见主人身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口中振振有词。可是,当他看清苏尔班先生的面孔,又见我腋下夹着四弦琴时,他的脸色霎时变了过来,双眸闪闪有光,仿佛顿时云消雾散,晴日当空,春风满面地说:“是哪阵香风,这么早就把你们吹来啦?”苏尔班回答道:“我们是来你家为贾拉勒帕夏的公子贺新婚之喜的。”哈比卜说:“莫非帕夏公馆令你们感到什么不便,致使你来到这寒家茅舍?”苏尔班说:“帕夏公馆的墙壁没有听赏琴声与歌喉的耳朵。因此,我们来到贵府。快拿酒菜来,不要多说什么了!”说话之间,我们围桌坐下。苏尔班喝上一两杯酒,便站起身来,推开临着贾拉勒帕夏公馆花园的窗子,然后把四弦琴递给我,同时用命令的口气,说:“穆萨,这是你的棍子,让它变成巨蛇,令其将埃及所有的蛇吞食掉吧!697弹奏一曲《纳哈万德》,弹得长一点,奏得美一些。”我身为奴仆,只有俯首从命。我怀抱四弦琴,弹起《纳哈万德》。苏尔班向贾拉勒公馆,放开歌喉高唱……
(说到这里,赛里姆沉默片刻,脸上那种开玩笑的表情不见了,改用沉静、严肃的口气)
十五年前,我就认识苏尔班先生;自打少年读书时,我们就是同窗好友。他在欢乐和悲伤时都要唱歌。我听他有时像丧子的母亲那样伤心哭号,有时像情人那样欢悦吟唱,有时像得胜者那样笑逐颜开。全城安歇、人们入梦时,我曾听到他静夜里细声吟唱;教堂的钟声将神威与庄严洒满天空时,我曾听到他引吭高歌。是的,我听到他的歌声何止上千次,因此,自感对先生的灵魂之动静了如指掌。可是,昨天夜里,他却一反常态,把脸转向贾拉勒公馆,闭上双眼,唱道:
我每日倾吐心中之爱,
然而越说而情思越浓。
他唱得节奏轻快,潇洒自如,黄叶随金风飘舞。我暗自思忖:不……过去,我对苏尔班的灵魂并不谙熟,仅知皮毛而已;现在,方才刚刚摸到核心。过去,我所听到的仅仅是先生的喉音;而今,方才闻到他的心声。苏尔班演罢一个角色又演一个角色,唱完一曲又一曲,直至使我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天上有一群情人之魂在翱翔翻飞,低声呼唤着遥远过去的美好回忆,传播着夜幕包裹中的人类纯美愿望与梦想。是的,先生们,(他指着苏尔班)昨夜这位大师登着艺术的天梯,直摸云天繁星。出奇的是,直到黎明时分,他还没有落地。正如《旧约》诗篇中所记述的那样,他一声未响,就把敌人踩到了脚下。贾拉勒帕夏的满堂宾朋一听到苏尔班的歌声从哈比卜家中传出,一个个争先恐后,涌向窗子,男男女女抢座,互不相让。苏尔班每唱完一句或一节,他们便发出一阵赞叹声。有的则走到花园里,站在树下,无不兴致勃勃,人人引颈静赏,只是对这位大师的怪脾气有些大惑不解,尽管如此,他们的心间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陶醉之意。有的人高声喊着苏尔班的名字,表示友好与祝愿之情;有的简直在狂叫,似在进行威胁与辱骂。我从一位客人那里得知,贾拉勒帕夏当时像雄狮一样吼叫,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边咒骂苏尔班,边对宾朋们大发雷霆,尤其对那些端着菜盘、举着酒杯跑到花园里去的人们,更是格外恼火。这就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全貌。你们如何评说我们这位疯狂才子呢?你们对他的怪癖性情有何看法呢?
海里勒:这真是一件怪事。我的看法是:首先,我欣赏苏尔班先生的才能,尽管如此,但我要说,他昨晚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他本来可以像在哈比卜家那样,在贾拉勒公馆里唱歌,好让众人们欣赏他的艺术。(对优素福)优素福先生,你说呢?
优素福:我不抱怨苏尔班先生,同时,我也无意了解他心灵深处的隐秘。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个人问题,与他人无关;我还晓得艺术家的性格,尤其是音乐家的性格,与一般人大不相同,用衡量一般人工作的尺度去衡量艺术家的劳动,那是不正确或不合理的。艺术家——我指的是以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去创造新形象的艺术家——必定是不同于其亲友的古怪人;在故国,他是异乡人;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位陌生人。艺术家,当人们向西走时,他偏偏向东;艺术家,往往因内心里不能展示的因素而激动;艺术家,在欢乐的人群中他悲伤,而在悲伤的人群里他却欢乐;艺术家,在其强者中间他懦弱无能,而在弱者当中他却坚强英勇;艺术家,高居于法律之上,不管人们生气还是高兴。
海里勒:优素福先生,你的这番话,其中心思想,与你那篇关于美术的论文中所阐述的想法没有什么两样。请允许我再说一遍,你所宣扬的那种西洋精神,必将成为我们作为一个民族而灭绝、作为一个国家而消亡的原因之一。
优素福:难道你认为昨夜苏尔班的作为是你所憎恶的那种西洋精神一种表现?
海里勒:苏尔班先生的作为使我感到不解。尽管如此,我仍然很敬重他。
优素福:如何展示自己的艺术才能,何时放开歌喉,莫非苏尔班先生不能自由决定?
海里勒:他当然有自由决定的权利。不过,我认为我们的社会生活现实与这种自由不合拍,我们的爱好、习惯与传统不允许一个人像苏尔班先生昨晚那样行事,否则处境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