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信件七封(第2/3页)

过道里悬了一串香蕉,熟透了,我刷牙时闻到,觉得很好闻,用力呼吸了几口。他们家的房子一点奇怪的味道也没有,是平常干净的乡下人家的房子,我没有觉得心慌。

夜里躺在床上睡,睡得很难受,可能在船上太久伸展不开,我浑身上下感到酸痛,夜里反反复复地醒来,就像还在船上一样,迷迷糊糊之间有点伤心,为什么上岸了还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呢。

我有点累了,明天上午还有工作,顺利的话,下午随货船回拉罗,又是一个星期飘在海上,希望还有力气给你写几句话。

4.

xxx,你好。

今天是库克的五月四日下午一点,我忙了一上午的工作,吃了两口干脆面,躺在床上给你写两句话。

刚才啃干脆面的时候有点难过,我这段时间每天想着工作,好像完全失去了自己,只是一个生物,这样活着罢了。

这也怨我,是这样的性格,但凡先前没做过的事情,都会莫名紧张,想这想那,生怕做得不好,其实就算我这么用力,结果并不一定会好,因为我本身就是比较差劲的人。只是用了心,稍微可以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不会过分自责。

快到布卡岛时,海水平静得像一副油画。

昨晚和你写完几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刷了刷手机,没想到房间里微弱的2G信号能刷出朋友们的消息,写稿子的,出书的,卖书的,大家都在努力。我觉得离大家还很远,我有一个月没写出正经的文章了,有点担心自己,可是你知道,担心也是徒劳的,写不出就是写不出。

我在群里说了几句话,说想念大家,我是的的确确的想念,在船上漫长无聊的空白时间里,翻大家从前说过的话,想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

我也想你,可是我们之间能说的话好像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都说完了。现在我过着怎样的生活,于你而言过于遥远,何况我现在并没有很好,何必再徒增你的烦恼呢。但是啊,不晓得怎么回事,你就这样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仍然想把生活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给你听——用这样的方式。

后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想着今天要起早,所以关了手机准备睡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样的情形和船上一样,明明没有力气了,就是没办法睡着。想想都绝望。掉头,侧着,躺着,蜷缩着,枕头挪来挪去,数绵羊,终于在一点前睡着了。

天蒙蒙亮,我醒过来。四月问我吃不吃面,水已经烧在那里了,我说好,刷牙时转念想还是不劳烦她做,我还有两包泡面,国内那种,虽然想留到回去的船上再吃,但想不得那么远了,我得吃点喜欢的东西才有力气干活。

四月对我很关照,昨晚的几件衣服,她清早起来帮我洗好晾在屋檐下,昨晚又拿几条鱼让我照自己的方法做,问我要什么配料,我说大豆油,她家里没有,马上让她儿子去别人家弄一瓶过来,其他其实也没什么配料,大蒜是磨碎和了盐的,只是有大蒜气味,和新鲜大蒜的味道相去甚远,另外就是盐和胡椒,没有辣椒!

煮了三条大眼真鲷,一条不认识的鱼,以为会很好吃,特意多装了一点饭,可是筷子没筷子,鱼刺又多,我拿个叉子吃得费力,何况味道还不算好,米饭呢,煮得太发,一股陈米气味,啊,我一个人坐在厨房默默吃着这些的时候,觉得真是伤心啊——好像每次吃不饱的时候都要伤心,哈哈。

无论如何,今天早上的方便面我吃得很满足,连汤都喝完了。然后联系渔业局和海关的人,又让拉多送我去码头,路上担心渔船是不是能及时赶到,结果路上的人跟拉多打招呼,说看见我们的船了。

潟湖边缘上几棵椰树。

到了海边,在天际线,我看见了我们的渔船,拉多听我说要用对讲机,又折回去拿。我站在潟湖前,这才清清楚楚看清这里的海,安静的潟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一直延伸到南边几个小岛,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水雾,水雾来不及散开。远远看去,大片的椰树由白色水汽托着,宛如仙境。而脚边浅水静静流淌,几条接近透明的鱼游着,再细看,原来沿水流一线逆流悬浮着数不清的这样的小鱼,那几条乱游的,大概是调皮,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它们不算怕人,我走下水,它们才慢吞吞挪远一些。这时我看见一条有三四十公分长的鱵鱼,也是慢条斯理地游着,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

拉多拿来对讲机,调在16频道,我喊我们的总船长,他回话了!我说我看见你们啦,哎呀,那一下真是蛮高兴的。他问我要停哪,我说反正往货船附近停就好,又问其他,我说和这边的官员马上搭接驳船出来,见面再说,你们过来就是。

5.

xxx,你好。

这会是库克的五月五日夜里两点半,我在下午五点半上船,睡了一觉,这会不晕船,和你说几句话。

今天早上在海上和我们的渔船碰面,见到老张和船上的小伙子们,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感动,似乎好久不见中国人的面孔了。老张是总船长,我们第一次见,他长得一副干部模样,后来聊天才知道他也是最近到我们公司,以前在国企渔业单位,他的确有干部样子的。

船上干干净净,船具整齐摆着,过道积了点水,应当是涌上来的海水,并不脏,上驾驶舱,我真是要说句夸张的话,驾驶舱冷气吹着,几乎闻不出船的味道。船长穿着宽松T恤、长裤,一身上下显得清爽,这样看着,才忽然觉察到,这是我们中国人才有的勤劳干净样子。我以后逢人都要夸夸我们的渔船。

不过只是短暂间隙里可以容我想这些,船上六七个外国人,要喝茶的,要上船检查的,最主要我还要帮老张和渔业局官员落实转载位置,我一张嘴有点做不赢,扯开嗓子喊,不一会就口干舌燥了。我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的锻炼,往后才会从容些。

6.

xxx,你好。

这会是库克的五月五日傍晚七点,我火气很大。

昨天下午从布卡出发,不过六七个小时便到了那萨,天不亮,货船就在附近海域漂流,那时天还下雨,我们睡在外面,斗篷挡不住,我的床垫和垫单都湿了。

天亮以后,雨没有停,不得不去岸上继续等,天知道他们装货要多久。我对那萨印象不算很好,挥之不去的苍蝇,很多人还是住茅草屋,原本人就不舒服,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切更是难受。

等他们吃过饭——我只敢吃两根香蕉,因为牙医在岛上给几个小孩子看牙齿,又多等了两三个小时,终于上了船,好不容易睡着,黄昏时有个老头忽然哟哟噫噫地叫起来。他是个老师,一开始我还称赞他的口音很正,可他说话实在太大声了,又喜欢标榜自己——得意于自己在新西兰受过正统教育,吵得我神经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