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孤岛(第2/2页)
回程乘客较多,有两个老人家,七十多岁了,一个有心脏病,一个有肺病,去拉罗汤加看医生。头一天我心疼两位老人家要吃这么多的苦,后来发现他们能吃能喝能睡,胖的那个还能叫,说话底气十足,瘦的那个知道我在受罪,看我从浴巾里探出头,轻轻问一句还好吗,又时不时告诉我大概多久能靠岸,让我撑住。
回来因为货物较少,大家都睡在甲板,味道稍微好些,而且不闷了,但也先后经历了漏雨以及比去程更久更厉害的颠簸,折磨程度相当,我觉得自己像个难民。
第二天船又停到了那萨,我原本不想下船,可是前一夜的雨打湿了床垫,这装货又不知要多久,最终还是决定上岸了。岛民们合力做了一餐丰盛的午餐给过路的乘客,而我只剥了两根香蕉。
之后一个一个发言,说的毛利语,问旁边的人才知道,是在谈本次旅途的体会以及感谢那萨人民的热情之类的话。等他们说完,没想到把我也推了上去。
凭良心讲,岛民们倾尽全力照顾这些过路的人,应当可以说出许多感激的话,然而我实在状态太差,而且心系拉罗,草草说两句收场了,我心里有愧疚感,觉得枉费了他们的好意。
有个大姐对我说,我们这里日子很单调,每天见来见去都是相同的人,船来的这天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可以知道外面的消息,看看新面孔。听起来是很苦闷,但幸亏库克群岛居民持新西兰护照,年轻一辈可以去新西兰或澳洲工作,这样想来,又为他们好过一些了。
三晚三天后,再次登陆帕米斯顿岛,因为当天是星期日,大家不工作,因此在岛上歇息一天再走。我这时已经饿得快站不稳了,下船前让厨师给我四个鸡蛋,几根胡萝卜,并装了一碗米饭,必须要做点能吃的东西了。在布卡岛,我们渔船的船长听说我好几天不吃饭,把他最后一瓶老干妈让给了我,还给了三包泡面。他们在海上漂了三个多月,所剩物资不多,真是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吃了炒饭,洗过澡,又歇一夜,体力恢复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才五点,比尔即让大儿子耐德起来给所有人做早饭,其他几个孩子也被叫起来做祷告。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读书要每天起那么早,家务活几乎不干。耐德听了笑,说难怪你那么虚弱,你看我每天干活,身体比你好。几个小孩子睡一间房,女孩子和男孩子中间隔一道低墙,上面拉布帘,风吹起来看到那边,一切整整齐齐的,和男孩子这边的混乱截然不同。
离开那萨岛。
比尔家的客人。离开帕米斯顿岛。隔天我们上船,整整五十个小时,终于回到了拉罗汤加,高的山,以及路上行驶的车辆,提醒我回到了现代社会。我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平稳的床上,心里很舍不得,害怕这样的日子就要到尽头了。后来找同学说话,一直说到夜里三点钟。
我在船上想过这同学好几回,大学毕业那年,我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她考上了研究生。有天在车站碰到,坐着说了会儿话。那时很羡慕她,后来我在现实的洪流中摸爬滚打,这些痛苦的回忆忘得差不多了,而那次对话的情形却一直留在心底。
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在孤零零又无望的世界里,身边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想起来是很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