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之回忆

记得宋徽宗说得好：“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茶和酒虽有联系性，可是酒性烈，茶味澹，酒若比之侠士，茶当喻之高人。鄙人喜欢饮酒，也喜欢喝茶，不过喝茶不到茶寮，总在家里泡着一壶，自斟自品罢哩！原来上海的茶寮，大都嘈杂非凡，极少洁雅之座。可是数十年前，那些茶寮，却有耐人逗留依恋的。爱多亚路棋盘街口，有一家丽水台，这时洋泾浜尚通着黄浦，临流高筑，明牖敞通，附近为花丛艳薮，彼秦楼佳丽，楚馆娇娃，搔首弄姿，色授魂与，故某词人有“绕楼四面花如海，倚遍栏杆任品题”之句，确是一种实景哩！青莲阁现在虽尚开设着，可是旧时的青莲阁，在今世界书局原址，最初名华众会，点石斋画报，且把华众会啜茗品艳，绘在图幅中，列入洋场景色之一哩！四马路上，又有阆苑第一楼，黄梦畹《沪事谈屑》谓：“阆苑第一楼，洋房三层，四面皆玻璃窗，青天白日，如坐水晶宫，真觉一空障翳，计上下两层，可容千余人，别有邃室数楹，为呼吸烟霞之地，下层则为弹子房，初开时，声名藉藉，远方之初至沪地者，无不趋之若鹜，后则包探捕役，娘姨姘头，及偷鸡剪绺之类，错出其间，而裙屐少年，反舍此而麇集于华众会矣。”可知茶寮用玻璃窗，阆苑尚是首创。大马路永安公司原址为陶陶居，宵夜馆兼设茶座，据说尚是洗冠生出身处。陶陶居隔邻为一洞天，也是粤人开设的，大新街口，有华商消憩楼，当时也很有名。先施公司原址，本为易安居，招牌是杨守敬写的，卖茶并卖粤式点心。大马路盆汤弄口，有江南话雨楼，座客常满。大马路四川路口有老旗昌，卖菜卖茶，一般咸水妹都集合在那里，勾引那些水手鬼，几乎成为魔窟，妓女标会，必在画锦里一林春举行。白相人吃讲茶，拆姘头，大都麇集六马路的朝阳楼，和云南路的玉壶春，玉壶春是范刚律师的尊人所开的，范刚常出庭为强盗辩护，此中自有渊源哩！粤妓纷集棋盘街五号路口的同芳、怡珍，那两家是望衡对宇的，同芳装潢得金碧辉煌，兼卖糖果；怡珍兼设烟榻，备瘾君子的吞云吐雾，生涯很不恶哩！最雅致的，要推二马路洗清池隔壁的文明雅集，那家茶馆，是俞达夫开的。达夫，讳礼，别署随盦，浙江山阴人，为同邑任颐的入室弟子，人物花鸟，尽得师传，在上海鬻画，凡四十余年。中年后，改仿徐青藤，又参用金冬心笔法，画格为之一变，壬戌故世，年六十一岁。还有一家照相馆镜中人，也是俞所开设的，可谓生财有道，且物以类聚，那些书画家傍晚无事，总是不约而同到文明雅集来谈天说地，考古证今，更有一般喜弄丝竹的，又把文明雅集作为俱乐部。此中有一位擅弹琵琶的，曾刊行《琵琶谱》，可惜这人的名儿记不起来了。城里豫园一带，茶寮很多，湖心亭在水中央，尤为佳胜，又有鹤亭、船舫厅、绿波廊诸家，绿波廊的名儿，多么雅隽啊，后来被伧夫易称乐圃阆，点金成铁，不复使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