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面具(五)
在亚当盗摄下来的视频中,七八个村民聚集在了一起,一边忘我地念诵犹如咒语般的字句,一边拥挤地匍匐下来,恭恭敬敬地跪拜着前方木桌上的白色面具。这一幕古怪的画面,犹如一场私底下秘密举办的邪教聚会,散发着绝不容许无关者涉足的隐秘氛围。
视频画面小幅度地抖动了起来,显示出来盗摄者并不平静的心思。
好在木屋内部的村民们并没有注意到屋外有一个正在盗摄的人,而亚当也没有在这种令人紧张的时机倒霉地踩断树枝或者踢倒易拉罐。
画面视角缓慢地往后退去,离开了木屋外墙的裂缝,随即转入黑暗。
视频到此结束了。
我抬起头,看向了亚当的脸。
他的神色有些不安。
在都市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人们,天然就有着对偏僻山村中不知底细的信仰的排斥心理,而这种排斥心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对于未知和野蛮的恐惧心。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恐怖故事以“与世隔绝且有着血腥祭祀习俗的村落”为舞台的理由,因为这种舞台囊括了足够多的恐怖元素:孤立无援、无处可逃、前途未卜、不能沟通的人们、未知、危险、剧痛……不一而足。
再加上,因为他知道宁海的噩梦,知道宁海总是在噩梦中被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杀死,所以这一幕画面就更加能够刺激他的联想力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光是看他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就足以推测一二。
不过……现实与故事不一样。
如果是阅读故事,那人们往往很容易就能够将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并且会忽视合理性而对此深信不疑;但如果是现实,那人们即使把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了,也会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半信半疑,或者索性将其视为巧合。因此,即使有那么明显的疑点放在面前,他看上去也很难对自己的联想信以为真,因为这些都是有悖于常理的。
从这方面来说,调查员的心理就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前者就好像是将现实世界当成故事看待的“狂人”,会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任何巧合都视为某种“伏笔”,某种与自己的处境息息相关的征兆。
“宁海,这个面具……”他困难地组织措辞,“该不会……”
“它与我梦中的面具一模一样。”我直接地证实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脸色一变,问:“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尽管似乎早有设想,可他还是难以置信:“但是,这怎么可能?”
“你也可以把它看成单纯的巧合,毕竟从概率上出发,两种没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至少比两种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要高出许多倍。”
我的本意是安慰他,让他放松下来。在我看来,即使他能够接受这件事情,对于我们调查员之后的行动也起不到有用的帮助,如果他的紧张表现让那些不知底细的村民注意到了,那么反而有几率会坏事。
但是我的言论好像起到了反作用:他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不安了。
“不,不对,如果这是巧合,那也太过巧合了。”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先是在为了让你放松而举行的旅游的返程中因为一系列巧合而被困在森林里面,又是碰巧在假地图上找到了这个面具村,村民们跪拜的面具还偶然与你噩梦中出现的面具一模一样……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缘由……”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抬起头,对我说,“宁海,你放心,之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不需要,我会自己解决。”我不认为他能够帮助到自己,他之前可是差点被蛇吓得跌倒在地,“而且我也不一定会遇到危险。”
“我会帮助你的。”他坚持地说,“我们是朋友。”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有一点点措手不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而他则趁着我稍作停顿的空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
“真要是发生危险了,你可别后悔。”我说。
“你以为我是谁啊?”他一扫先前的阴霾,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去了一趟隔壁,把牧濑叫出来,再将亚当盗摄到的视频内容以语言的形式转告给了她。
认真地说,面具村中有白色面具的事情并不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也从来不认为面具村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偏僻村落。在设想我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的时候,“村民们突然对我们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始终居高不下,除此之外,也无非就是“森林里面隐藏着实力强劲的怪物”、“噩梦中的面具人将会对现实的肉体造成伤害”、“队伍里面有奸细企图陷害我们”之类的可能性,真要设想起来,可以说是没完没了的。
从安全的角度出发,我们现在应该与面具村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被他们下黑手。
但是……因为守秘人突然发来了一条“收集情报”的指令,让我们既不知道要收集什么情报、又不知道要从何处收集情报,所以我们就只好在人多的村落中静观其变,被动地审视事态的变化。
说得极端一些,现在不怕村民们突然袭击我们,就怕什么事情都不发生,那样一来我们就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了。
一刻钟之后,外面的天空变成了接近夜晚的瓦蓝色,马丁也回来了。
亚当给他看了一遍自己盗摄下来的视频,他看完之后眉头紧皱,显然也是联想到了不妙的事情。
虽然截至目前都没有任何物质证据能够证明面具村与我的噩梦有关联,但是这些巧合和村民们跪拜白色面具的画面就足以制造不安,纵使是素来沉稳的他也有点动摇。不过与亚当不一样,他没有一直沉浸在这种被害妄想式的思维中,而是立刻冷静下来,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出了自己外出时的收获:“我问了一遍那些村民,有一个猎户说愿意给我们带路,带领我们离开森林,时间就定在明天早上。”
“这个猎户可信吗?”亚当敏感地问。
“试着相信吧,我们没有太多选择。”马丁说,“不过以防万一,在明早动身之前,我们可以先报个警……”
“让警察来找我们吗?”亚当问,“但要是我们顺利离开了,那事后该怎么对扑空的警察解释?”
“就说我们在报警之后碰巧遇到了善良的村民,然后在他的带领下离开了森林。”马丁张口就来,毫不含糊。
亚当点了点头,随即眼神古怪了起来:“嗯……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做起这事好像特别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