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与华表

普希金时代的俄国，有贵族提议，让全国的农奴统一制服，为的是方便管理。因为居然有农奴见了贵族没有行礼，而贵族们有时候单从衣着上又不能明确断定谁是农奴。这让贵族们不能容忍。但是，这个提议最终被沙皇否决了。沙皇担心，一旦让全国农奴都穿上统一的制服，农奴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同胞原来如此之多，他们的势力原来很强大。

俄国的沙皇到底不如中国的皇帝智慧。中国古代士农工商四民，早在服饰、住房等方面相区别了，而且不可随便混同，弄不好就是逾制大罪。怎么就不见中国老百姓因为知道自己人多势众就闹事呢？中国自古当然也多有百姓闹事者，轻则蜂起为盗，杀人越货，重则揭竿称王，动摇社稷。但没有哪次百姓起事是因为他们知道布衣者众，而是别的原因。原来，中国皇帝们并不怕百姓人多势众，他们还往往拿人丁兴旺夸耀自己的尧舜之治哩！中国自古有“马上得天下，马下治天下”之训，这是历代皇帝都信奉的。俄国沙皇肯定不明白这个道理。俄国沙皇本来就是游牧血统，他们也许过于留恋马背吧，君临天下之后仍然太迷信马鞭、弓箭和大刀。他们便害怕穿着统一制服的农奴都拿起了马鞭、弓箭和大刀，麻烦就大了。

中国除去远古传说里的禅让，历代天下也都是好汉们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但是，中国的好汉做了皇帝，就懂得从马背上溜下来，斯斯文文地治天下。同泱泱大中国相比，沙皇俄国毕竟资历太浅。一个草原游牧民族，他们手中的马鞭直接就变成了沙皇手中的权杖。这根由马鞭而来的权杖，怎么能同中国的华表相比？中国皇权象征的华表，汉白玉雕刻的，游龙飞云，威武壮观，庄严肃穆。沙皇俄国的历史不过几百年，而尧帝门前的诽谤木演化成华表，则历时数千年！当华表还是诽谤木的时候，百姓可以随意把自己的想法刻在上面，上达君王。华表既成华表，别说它石质坚硬，哪怕是豆腐做的，也没人去上面刻字了。不得不叫人佩服皇帝们的脑袋聪明。自秦始皇开始，两千多年间中国在位的皇帝不过四百二十几个，就是这四百二十几个脑袋，竟然把中国亿兆百姓的嘴调教得无话可说！华表终于成了屹立千古的风景！

顺便扯几句题外话。如今就连诽谤木的“诽谤”二字，味儿也早变了。诽谤木之诽谤，拿今天的话说，大概就是提意见。而今天的诽谤，词典里的正宗解释是：无中生有，说人坏话，毁人名誉。我敢打赌，今天说的提意见，过不了多久，也会转化为贬义词，恐怕会朝着造谣、中伤、诬蔑等意思演化。今天“提意见”三字，词典上还没有新的解释，现实中的贬义倾向却早显端倪。语言是活的，词典是死的。谁听说有人给他提意见了，肯定满心不高兴。这个被提了意见的人，若是领导，嘴上会说一定谦虚谨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背地里就会给提意见的人穿小鞋；这人若是鲁莽群众，马上就跳起来了，非要找那提意见的人对质明白不可。

言归正传：治人之道，首在治心。心已乖顺，嘴便无言。嘴既无言，天下大治。这是自古皇帝们都心领神会的浅显道理，哪里用得着担心百姓人数多寡？其实，这个道理，街头流氓都明白。常有二三流氓当街作恶，而过往群众袖手旁观。流氓为何不怕群众人多势众？他们知道好人怕流氓。原来好人怕流氓，也是多年流氓作恶作出来的结果。流氓们知道好人多有怯弱之心，再多的好人他们都不怕了。皇帝眼里百姓是乖顺的，流氓眼里百姓是怯弱的，都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