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的本钱
中国绘画史上“明四家”,是四个苏州人。小地方出人。我现在客居北京,知道这是文化中心,人才济济,水泄不通,但我以为出得更多的还是沙尘暴——心态之喧嚣,而宁静没有了。
“明四家”中,名气最大要数唐伯虎。“伯虎”是字,还有一字“子畏”。我叫车前子,偏偏不畏他。他又号“六如居士”,民间传说他右手长了六只手指,《金刚经》“六如”,居然变成六只手指,倒也有趣。
唐伯虎单名一个“寅”,据说有一方章,自封“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有人考证说是后人作伪,给唐伯虎脸上抹黑。在我看来,“风流”是个好词,汉语之美用这两字完全概括。
我在桃花坞工作近二十年,苏州地图上标有“唐伯虎读书处”,就在附近,不出千米,但我从不寻访,实话实说,“明四家”中我只喜欢沈石田。唐伯虎聪明绝顶,技法精湛,画得太熟练了。这就是个问题。生难臻仙境,熟易堕凡界,艺术在生熟之间,该生不熟,该熟不生,所谓得心应手,无非能生能熟。但这也无碍唐伯虎作为杰出艺术家,中国绘画史上技法精湛的画家和气息绝妙的画家,一样凤毛麟角,拿“清四僧”作比,苦瓜和尚和髡残技法精湛,八大山人和渐江气息绝妙。
山水、人物、花鸟,唐伯虎样样都会。一般说来,他的山水画成就最高,上追李唐、刘松年、马远,近取“元四家”,院体为主,兼顾文人画笔墨。
我曾在台北故宫出版物上见到唐伯虎一幅水墨《白牡丹》,以至只要一说唐伯虎,我就想到这幅画:澄澈,干净,蕴藉,简约。我见到了月亮。唐伯虎,真“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也,起码在画这一幅《白牡丹》之际。澄澈,干净,蕴藉,简约,这就是风流的本钱。
俗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有点急形急状,有点邪气,而唐伯虎《白牡丹》,我见到后觉得大大方方作人多好,并不急着要去做鬼。
第一风流,就是风流得大方从容。大方了,才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