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鸟事件
上好的纸,本身就是件艺术品。古雅的笺纸,被人题写,反而成糟蹋。它已用自己雪肌冰肤的纸质和恰到好处的印工,完成艺术品之所以成为艺术品的条件。前几年,我把四尺仿古色宣高悬书房,竟然压倒若干书画之作。它是大红的,洒着金屑。是洒金仿古色宣。对纸品的嗜好,不只我一人吧。元代费著,兵荒马乱之中,爱纸、集纸,并为纸作谱。读《知堂书话》,得知日本有一书名《和纸之美》,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见到这类书呢?费著《笺纸谱》我读过,极想以散文笔调重写一遍,再作些补充。唉,这需要专家指点。而纸又带来手艺,这点人见人爱。如剪纸、如撕纸、如纸雕,还有儿童折纸。扬州剪纸仿佛工笔重彩,陕北则似写意泼墨。听说陕北一老妇剪出《新清明上河图》,一百个神情与行为各异的人物——从电话里听到这一消息时,我激动不已。陕北有许多剪纸异才,她们是散落民间的石鲁。我曾尝试过撕纸,我认为撕纸的要点是撕出纸味,不同的纸需用不同的指法:用手指去体会纸的品质。边缘不能太光,否则撕的意思不能出来。这当然是视具体内容而定。我表现过疾飞的鸟,就用提指手法,线条感光滑流畅。折纸书我收藏一些,但我对折纸兴趣不大。折纸其实是以一张纸为智力玩具。我智商不高,对魔球魔棍之类的智力玩具统统玩不来。小时候,我跟祖母学会折船、折猴,只学会这两样。现在所能折的只有船了。前两天儿子放学回家,美术课上教纸工,他带回作业:折鸟。他说他上课时没听懂,我一头长颈鹿似的盯住他看,后来想想就是这么回事。我上课时也常常听不懂。我就和他共同折起纸来;一会儿折得像鱼,一会儿折得如猪,就是不能从手上飞出一只鸟来。找出折纸书,书里的鸟都是始祖鸟,儿子们都已在现代教育里进化。我不是个能够举一反三的人,只得让那张纸还是那张纸。我就对儿子说:
“折鸟不就是让它飞吗?你扔到窗外看看,其实一张纸更能飞起。”
“不是要飞,是功课。”儿子扯足嗓门,几乎要哭出。已经哭出。
折纸在儿子心目中只被看作功课的话,那么,是谁更为无奈呢?折一只小船,和一只大猴,和一只小猴,这是妈妈,这是儿子,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遥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