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在(第2/2页)
所以创世主当然是高高在上,当然是高不可攀,唯敬畏之而不可企及的。因而他常是一副冷漠无情的面孔,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可以向他祷告、向他申诉,但除非运气好得过分,多半是要碰壁的。约伯的经验给人启发:上帝创造了世界,却不单是为某一个人创造的,也不单是为某一类叫作“人”的生命而创造的。譬如那轰然一响瞬间成就了无限可能的“大爆炸”吧,可理会你约伯或史铁生因之会有什么难处吗?就好比球赛,唯其公允方可开展,那就只有听凭无情的规则了,再大的球星也休想求其优惠。否则神将不神,人情的“后门”一开,或育贪官,或养黑哨。
能向他诉说和讨教的是后一位:救世主。虽然他也是前一位的作品,但若没有立于迷茫之中的人的探问与呼告,他便隐身于前者而永不诞生。所以也要感谢前一位,正是他的冷漠,为人启示了一条并不能根据物(质)而是要赖于(精)神的道路;正是他的无情,迫使人去为心魂另寻救路——而这正是救世主诞生的时刻!在人孤苦无告而不断询问与呼唤之时,他以其多情脱颖于无情;在人四顾迷茫而不见归途之际,他以其爱愿,温暖了这宇宙无边的冷漠。
是呀,命途无常,我们难免会向前一位祈求好运,此人情之常,无可厚非。只要记得:真正的神恩,恰是那冷漠的物界为生命开启的善美之门,是那无限时空为精神铺筑的一条永不衰减的热情之路。
先哲有言:神不是被证实的,而是被相信的。“看不见而信的人有福了”,并不是说盲从就好,而是说再精明的理性也是有限之在,难免会在与无限的交接部触及盲区,陷入疑难,对此你必须或必然要为自己树立一个非理性的信念。比如在死亡面前,愚弱者选择颤抖——幸好这恐惧并不长久;勇猛者选择闭目——肚里咬牙,心中没底,纵身跳向混沌;而信者坦然,并劝那一躯肉身——比如史铁生——也要镇定,以便看那永恒的“欲在”将展开怎样的另段路程。
但信者中还有一路,欢欣鼓舞于即将上天堂——这也不坏,尤其是为此他们做了许多好事作为铺垫。但依思者来看,除了降临于心的圣灵或天国,哪儿有什么“无苦而极乐”的所在?不过这问题倒不太大,倘其真的抵达天堂,虽不能闻,我们也还是要向他们发出祝贺。若其终未找到那样的终点呢,则愿他们“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这样,料必就会合情合理地磨炼成一种信念:心与梦一直都在那丰饶的音乐中,一次次沉着的演奏即是天堂,哪有什么终点?
但问题好像还没有完:神是被相信的,可人是如何相信的,又是为什么要相信呢?欲在——最简单的回答还是这两个字。但是,为什么一定是“欲在”,就不能是“不在”或“欲不在”吗?先说“欲不在”吧——欲不在的前提是在,而真正的欲不在者早已经不在了,可你为什么还在?再说“不在”——不在者不思不问、无知无觉,对它们取一份“爱护自然”的态度也就够了,无须理睬。
二〇〇八年八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