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与营妓——“军中乐园”的血与泪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我早在二十七年前就拟定了的。二十七年前是1959年。那年9月9日,我到凤山陆军步兵学校受预备军官第八期入伍训练,就发愿调查传闻多年的“军中乐园”,作为关切苦难中国人民的一个专题。1960年3月3日,我被分配到十七师四十九团四二炮连(师长汪敬煦,当时是上校。团长江百禄,上校。连长张桐凤,少校。我,少尉),驻军地点在高雄县凤山北边的仁武乡。营区酷热,苍蝇之多,生平仅见。在不过八席大的一间房里,我用五张苍蝇纸去粘苍蝇,一抓就是一两百只。用水也极不方便,用老百姓的井水,又远、又不干净。臭虫多,蚊子多,厕所远,吃饭要蹲着。……穷乡僻壤的风土人情,全套而来。我很高兴有机会远离学院,面对纵贯线外的中国民间,所以就随时留心,暗中把大小事件存下记录。
到十七师后的第四天(3月7日),我就第一次调查了“军中乐园”。
“军中乐园”
所谓“军中乐园”,就是军中妓院,也就是营妓。营妓在中外历史上虽然间或出现,但像国民党这样用三民主义统一了妓院的,却是古今所无。国民党在大陆溃败之时,裹胁几十万中国壮丁。这些壮丁在战场上幸未成为炮灰,却倒霉地在台湾、澎湖、金门、马祖等岛,成了国民党祸国殃民的筹码。国民党扣住这些人,说要反攻大陆去,不准退伍,他们白天只好打野外;不准成家,他们晚上只好打野炮。打野炮就是解决大兵的性欲问题。大兵们太穷,逛普通民间的窑子是逛不起的;并且军民不分,也易滋纷扰。于是国民党的败军之将,得到败军之首蒋介石的点头,就搞起败军之兵专用的妓院来。令下之日,举凡国民党驻军之地,就有“军中乐园”随侍在侧。我在十七师初任排长时调查的这一家,就是其中之一。
这家“军中乐园”全名叫“仁武特约茶室”,大兵们戏称“动物园”。乍听之下,实在不舒服,但是访问过后,发现这种戏称实在也有他们的根据。“军中乐园”是一座简陋的平房,门在中央,进门后左右都是弹子房,全是阿兵哥们在打弹子,烟雾弥漫,人声嘈杂,空气十分污浊,但更糟的还在后头。弹子房正面墙上挂了一排放大照片(一般是六英寸的),每张照片都单独装框,框上有号码,供人仰望。放大照片中一个个都是有号码没名字的姑娘,面貌有的尚姣好,但打扮却不无土气,照相时当然也多作态。她们大都来自乡间和山地(也偶有外省籍的),格于环境,化妆水平自然不过如此。照片编号约有一二十个,有的框下加条,上写“请假”,表示该号姑娘正在月经期间,暂停接客。
在挂照片的墙上有一道门,门旁有规则须知、有售票处。阿兵哥购票时选定照片上号码,缴了钱,就可买到该号姑娘的票。国民党为了给带兵的军官留点“身价”,“军中乐园”都粗分两部分,就是“军官部”(也叫“官长部”)和“战士部”(也叫“士兵部”)。当时“军官部”每张票二十五元,“战士部”每张票十元。有的分得较细,例如金门的“军中乐园”就分三部分,“军官部”每张票二十五元,“士官部”每张票二十元,“战士部”每张票十元。虽然票价有高低,但是官兵聚唐的事实,总未能掩也。
男方要求勿摇,女方不肯
按照墙上挂的“特约茶室官兵入室娱乐程序表”,全部程序是这样的:
阅读游室规则:购票(娱乐票)(茶票)—验票入内—选择侍应生—阅读娱乐须知—娱乐—洗涤—整容—离室
验票入内是第三程序,也就是进门程序。走进这道门以后,左边有所谓“保健室”,是形式上的医疗室;右边就是“大茶壶席”,即所谓龟公者也。龟公都不外是流氓之类,当然是看住妓女以防逃跑的。再往里走,就是赫然两排对称的编号小房间,每排五间,一共十间。尽头左转,越过“老鸨席”后,又是十间同样的小房。
小房的布置大同小异。一张简陋的床,铺着花床单。床边有小化妆台,灯光昏暗。阿兵哥进门后,门就关起。门一关起,门边就有红灯亮起来,表示“营业中”。按照《仁武特约茶室游憩娱乐规则》第14条:
每人只限娱乐一次,每次不得超过四十分钟,逾时侍应生可以拒绝之。
意思是说,四十分钟,实在包括“娱乐程序表”中“娱乐”“洗涤”“整容”“离室”四程序……(编者略)纠纷的标准格式是:妓女不愿阿兵哥在她身上进出过久,每每在阿兵哥一插入,她就大摇特摇。她们都是行家,三摇两摇之下,阿兵哥就不支而射,于是“每人只限娱乐一次”就大功告成。剩下时间,妓女往往要偷时间卖黑市。按妓女与老鸨等关系,是按每四十分钟接客一次抽成的,既然妓女肯多接,自然皆大欢喜,只是趴在身上的阿兵哥不欢喜耳!盖阿兵哥花十块钱,钱赚得不容易……(编者略)往往男方要求勿摇,女方不肯,于是争执起焉。有的兵油子心有未甘,下次来时,买来“广嗣露”等春药,涂在阴茎上,久战不泄,使妓女无法偷时间卖黑市,不论身心都深以为苦。还有的兵油子,甚至偷怀红豆冰棒一根,趁妓女不备,猛然插入其阴部以为报复者。总之,种种纠纷,常常层出不穷就是了。可见程序表中,以“娱乐”这段程序,最为麻烦。
老兵雏妓互相残
……(编者略)
“娱乐”完毕后,就是“洗涤”。小房内是没有水的,总是房门开处,妓女只戴胸罩、穿内裤而出,手执旧铝制脸盆,出来盛水。盛过后,再端回来给阿兵哥洗生殖器。这一盛水过程,可有分教。在门口排队的阿兵哥,立刻呼啸不绝,有的毛手毛脚,乘机捞上一把。有的妓女也打情骂俏随之,反正已是残花败柳,一切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她们不把衣服穿好再出来的原因,是由于连番接客,无暇穿穿脱脱了。由此看来,妓女们的处境实与在“动物园”中无异,甚至还不如“动物园”,根本是“人肉市场”也!我曾有诗记“军中乐园”,说“人肉市场真可怜,老兵雏妓互相残。买卖双方皆弱者,如此军中一乐园”,就是描写这些怪现象的。
由于军中生活单调,人又无知乏味,有关“军中乐园”的种种,也就自然成为谈话重心。我在《一个预备军官的日记》中记有一位周排附,他就最好此道,整天所谈,不出下体范围。他常常背诵什么地方的“军中乐园”那几号姑娘皮肉如何如何,如数家珍。他说妓女有的为怕生病,装有暗套。戴暗套他是不答应的,他会突然打压妓女小腹,暗套就会脱出。他说他每月的军饷都花在妓女身上,别人打炮一次十元,他则需要十六元到十八元,因为要预先吃药并且涂药。他说他年轻在大陆当兵时强奸过女人。这种兵油子,听他们讲话,真令人又惊心、又厌恶。还有一位周排长,他也酷好此道,一切单位都以打炮次数计之。军饷加薪后,他笑着说:“这回又加了六‘炮’!”然后顾“有鳏在下”而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