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趣御花园
故宫,是来北京必逛的地方。高高的汉白玉基台上三大殿气势磅礴,殿前殿后的广场开阔豁亮,乾清门左右金狮耀眼……帝王的至尊无以名状,那份庄重大气让游客的每一个毛孔都能体味到皇权的震慑力。
穿过乾清门,沿两旁长长的甬道一路前行,在笔直的丹朱色宫墙尽头,正对着的是一座方正漂亮的宫门,门楣上镶嵌着翠绿的琉璃砖。门对面朱红色山墙前陈设着一块淡青色太湖石,涡穴凸凹、孔洞疏落,挑逗得游人的眼珠也不由得随着它凝固的旋律转起来,一路上庄严的气氛一下子化开了。再一转身,竟然进了别致的御花园。
故宫给人的感觉是到处都是红墙金瓦,却极少见草木、树荫。进了御花园恍然变了一个世界。似乎猛然远离了一墙之隔的政治中心,进入了清静悠然的世外桃源。
园子里古柏苍翠、老藤多姿,绿茸茸的龙爪槐盘结如伞盖,斋阁两旁隐匿着竹影幽韵。郁郁葱葱之间,透着一股清凉。正中的钦安殿前甚至还有两棵白皮松,枝干斑斓、针叶油绿,给神秘的宫殿平添了几许活泼,几分意趣。
钦安殿不是殿,而是一座真武庙。虽说不大,屋脊上的鎏金宝顶可却是不小。在苍松翠柏的映衬下像是个闪烁出金光的大宝葫芦,彰显着这座中轴线上唯一庙宇的规制之高。殿里面供奉着水神真武大帝,皇帝们相信他可以保佑这片天下最宏大的宫殿群免遭火患。大殿的门常年紧锁着,很少有人能见到里面神仙的真容。不过真武大帝就是北方玄武,想来应该类似龟蛇合体的模样吧?顺便说一句,出御花园北面不远就是故宫的北门神武门,在康熙之前原本也是叫玄武门的,后来为避讳“玄烨”之名,才改成了神武门。
游人们来钦安殿大多不是奔着里面的神仙,而是为了殿前正中的那棵神树。说它神,是因为这是一株罕见的巨型连理枝——横跨中轴线的两棵粗壮古柏在一人多高的位置竟然盘绕到一处,然后屈伸结合成同一棵树,几百年枝繁叶茂,生而不死。至于这到底是古人的别出心裁,还是大自然的神工鬼斧,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十年来连理柏前不知有多少对希冀幸福的恋人曾经合影留念,给相爱的人提供了长相厮守的理由。
御花园里不仅有几百年生而不死的树,还可以见到几千年死而不朽的木。就在绛雪轩前琉璃花坛旁,摆放奇石的台座上伫立着一截半人多高的朽木,就像是刚刚从哪棵干枯的树干上掰下来一样,黑褐色的条纹依稀可见,圆弧的那面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眼儿。若是用手上去一摸,分明是一块冰凉的石头,再敲几下,清脆如磬。仔细瞧瞧,上面居然刻着几行秀丽的小字:“不记投河日,宛逢变石年。磕敲自铿尔,节理尚依然……”传说这块木化石来自于黑龙江。当年乾隆爷觉得这可是大清龙兴之地的圣物,于是一高兴题下了这首诗。
木化石曾经就是一棵普通的木头。然而,美成在久,历经千年洗礼竟蜕变成一块珍石,得以像什么灵璧石、龙腾石、海参石、拜月石等等一样享受摆放在御花园的待遇,其中意味可思可议。
除了自然造化的名石,园子里也少不了人工雕琢的奇砖。就在离天一门不远的古柏下面,简易的石桌上横卧着一块三尺来长的巨大空心砖。上面拙朴的花纹舒朗而流畅,尽管已被风霜磨损得有些模糊,却仍然流露着秦风汉韵。砖两侧的雕刻非常清晰生动,分明是清代特有的龙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汉画像砖?它或许原本是汉墓中的建材,明清时代的文人雅士专门寻了来摆放古琴用,还给起了个雅号,叫“琴砖”。琴砖中间是个长长的空洞,弹起琴来,共鸣音宛若金声玉振。或许酷爱汉文化的乾隆真曾在此勾、剔、抹、挑,于琴韵流动间捕捉到刹那的灵光?或许这块琴砖不过只是园子里一件表现琴棋书画的器物?没有人知道,甚至旁边连一块说明的铭牌都没有。如今,琴砖已经从中间断裂,怕是再也发不出霜钟之音,而只能寂寞横卧树荫里,闲听游客喧嚣过。
其实,御花园里最耐看的石头还不是什么珍石、奇砖,而是脚下随处可见的石子小路。匆匆而过的游客也许并没有注意吧?您的脚下正踏着一幅接一幅精妙绝伦的石子画!这些画,全是用鸽子蛋大小的石头子和精雕的青瓦、细磨的灰砖镶嵌出来的,极朴素,可又极讲究。
素雅的石子画一幅接一幅,迂回蜿蜒连绵不断,加起来足有两里多远。每一幅都精心搭配得色彩协调、构图精巧,每一幅都蕴藏着特定的含义。近千幅韵律优美的画面连接起来真是妙趣横生,简直堪比花园东北角上摛藻堂里那部《四库全书荟要》的绘图本。砖石组成的线条流畅生动,描绘出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行走于其上,步履间仿佛有了穿越时空般的曼妙,怎能不觉得一砖一瓦写成的历史就在脚下呢?当大滴大滴的雨珠落在石子路上溅起点点水花的时候,仿佛还能依稀听到昔日里帝王、后妃们的脚步声吧?
石子画上的内容无所不包,有琴棋书画,有吉祥图案,有文字器物,有寓意传说……不过似乎以花草植被居多。既看得见梅兰竹菊四君子,也有象征事事如意的柿子图和榴开百子等吉祥果。红、白、绿、蓝、褐各色石子点染在地上,掩映于树木枝叶斑驳的光影之下,勾勒出一派生机勃勃的自然风情,和周围的景致共同营造出一派气韵流畅的诗情画意。
动物主题的画幅也为数不少。不管是狮子滚绣球、猛虎下山,还是蟾蜍戏水、三阳开泰,无不拼码得活灵活现。这些生动的画面隐含着象征和寓意,比如两只行走的梅花鹿是借了路路顺利的谐音,而莲藕和鲤鱼的组合则必是象征连年有余了。动物画中也有妙趣横生的谐趣图:一只黄鼠狼探头对一只母鸡搔首弄姿,那母鸡则虎视眈眈地保护着身后的三只小雏。一看就知道,这是那句谚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最生动的石子画莫过于那一百多幅精妙绝伦的人物图了。不仅有舞台上整本的三国戏,还有“松下问童子”、“牧童遥指杏花村”等诗词意境,更有男耕女织、渔樵问答以及夕阳下的骆驼队等等惟妙惟肖的世俗生活场景。那些砖瓦拼接出的人物无不仪态细腻、气韵传神。有意思的是,在花园西面甬路旁居然还有一幅描绘男子怕老婆的石子画:但见那男的一会儿头顶板凳聆听老婆训斥,一会儿又跪在搓衣板上头顶油灯求饶。而他老婆则在一旁紧握擀面杖怒目而视。最终那男子不堪折磨骑上毛驴逃跑了,老婆却高举擀面杖在后面穷追不舍。这幽默诙谐的故事当然不是说的某个皇帝,而是来源于一出叫做“赌徒顶灯”的市井小戏。生活的主题让石子画承接着地气,甚至晚清的新生事物也跃然地上,天一门西的一组石子画里不但有火车、洋车和自行车等现代交通工具,甚至出现了路灯和头顶大壳帽的交通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