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3/100页)
先知和圣徒行走于虚无的世界,他们被上帝剥削。
我用和其他人一样的回家方式回到这个不属于我的家: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那间大办公室。我回到我的办公桌,就像回到抵御生活的堡垒。我的内心一阵痛楚,痛楚到想要哭泣——为我那用于记账的账本、为我那用过的旧墨水瓶、为在我附近弓着背写提货单的塞尔吉奥的背影。我爱这一切,或许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去爱,或许,即便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人类的灵魂去爱,我仍然——不得不给予我的爱——不论它渺小到区区一个墨水瓶,或大到冷漠星空。
8.象征
维斯奎兹——我的老板。有时,我不可思议地被维斯奎兹先生催眠。这个人除了偶尔是个障碍,还主宰着我的时间,主宰着我白天的日子,他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待我不错,对我说话时很客气,除了发脾气的那些天,当时他因某事而烦躁,对每个人都不客气。但为什么他能占据我的思想?他是一个象征吗?还是一个理由?他到底是什么?
维斯奎兹——我的老板。我已在未来带着某种怀旧之情去回忆他,我知道我必将有这样的感觉。我将平静地安坐在某个郊区的一间小屋里,享受这份宁静,不去写如今也没有去写的作品,为了逃避自我,我在未来坚持不去写作的理由要比现在的还更胜一筹。我将呆在贫民窟里,为我彻底的失败而高兴,与冒充天才的乌合之众厮混在一起,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拥有梦想的乞丐。我被扔进一群无名之辈中,他们既无力取胜,又无法彻底放弃不靠竞争而取胜。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怀念维斯奎兹先生和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这间办公室,我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会像我对从未遇到过的爱情的回忆和从不属于我的胜利一样。
或许,在我周围的世界里,缺乏更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便是为什么维斯奎兹先生,这个普通甚至有些粗俗的人,有时占据了我的思想,使我忘记了自己。我相信,这里存在一种象征。我相信,或者说几乎相信,在遥远生活的某个地方,这个人对我的重要性,要胜过今天的他对我的重要性。
维斯奎兹——我的老板。今天我在未来看到的他和我在此时看到的他并无二致:他中等身材,健壮结实,有点粗鲁但重感情,性格直率,通情达理,和蔼可亲。不仅仅在处理金钱上,单从他慢条斯理的手势,青筋暴起而多毛的手上,粗壮但不肥胖的脖子,以及胡须总是刮得很干净的结实红润的脸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老板。我看着他,看着他精力充沛地做着从容的手势,他的眼里折射着洞察世事的神情。当我莫名其妙让他不高兴时,我也会不高兴,他裂开嘴笑时,富有人情味的笑容像正在股掌的人群,使我的灵魂也感到欢欣。
9.艺术与生活
啊,我总算恍然大悟!我的老板维斯奎兹先生就是生活——单调而必不可少,威严而不可测知的生活。这个平庸的人代表着生活的平庸。表面说来,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一切,因为表面看来,生活似乎就是我的一切。
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的那间办公室对我而言代表了生活,那么在同一条街上我所居住的那间四楼的房间对我而言代表了艺术。是的,艺术,与生活同在一条街上驻留,但不在同一个地方。给生活减压的艺术并没有给生活减除任何东西,它和生活一样单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是的,对我而言,道拉多雷斯大街包含了一切事物的意义,还有一切谜语的谜底,除了谜语本身存在的理由——这永远没有谜底。
10.两个自我
我可以很暴力,也会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缺乏斗志,有时敏感,时好时坏,时而高贵时而卑贱,可从没有一种情绪能够持久,从没有一种情感能经久不衰,能够融入我的灵魂。我的内心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的灵魂对自身很不耐烦,仿佛和一个讨人嫌的孩子在一起;灵魂越来越不安宁,且始终如一。我对一切兴致盎然,却不会受到任何控制。我留心万物,始终怀揣梦想,与我交谈之人,我会注意到他最细微的面部动作,亦会记录他说话时语调的抑扬变化;可我在听,却没有听进去,心中在思索其他,谈话时所谈内容的意义乃我最不为之所动之处,无论这话出自我之口还是那人之口。因此,我总在重复已经重复多次的话,问出那人早已给出答案的问题。但我可以用四个词描述他说出那些我不曾记忆的话语时的面部肌肉变化,就如同给他拍了照片一般,或者准确地讲出他双眼圆睁、听我讲那些我不记得告诉他的话语时的样子。我有两个自我,两个自我距离遥远,如同一对从不依恋彼此的双胞胎。
11.祷文
我们从不知实现自我是何情景。
我们是两个深渊,乃在天空中闪烁的深井。
12.我钩织无望的生活
我嫉妒——但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嫉妒——那些可以让人写传记或自己写自传的人。带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印象,除了杂乱无章我没有其他意念,我漠然写下这没有事实的自传和没有故事的历史。这些便是我的自白,如果我在里面什么也没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有哪些有价值抑或有用的东西是值得去坦白的呢?有些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发生在所有人身上,或只发生在我们身上;如果发生在所有人身上,便无新奇之处。但如果只发生在我们身上,便不被人理解。如果我写我所感,便是为感觉的热度降温。我所坦白的无关紧要,因为一切都无关紧要。我将我所感绘成风景,我用感觉创造出假日。我很容易理解那些用刺绣忘掉悲伤、或用钩织打发生活的妇女。我那上了年纪的伯母用单人纸牌度过那漫长的夜晚。我的这些自我感觉的自白便是我的单人纸牌。我不会像那些用纸牌占卜未来的人一样去阐释它们。我不去研究它们,因为单人纸牌里没有蕴含任何特殊的意义。我解开自我,就像解开一卷多彩的毛线,或者自己玩翻绳戏,就像勾在伸直手指头上的翻绳图案,从一个孩子手上传到另一个孩子手上。我所关心的只是我的拇指不要从线圈里滑出来,我手指一翻,图案改变了。然后我重新开始。
生活是按照既定的图案钩织。当我们钩织时,思绪自由自在,象牙钩针一勾一挑间,被施魔法的王子们漫步于花园里。钩织品……间歇……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