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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帮我开立假单时,我纳闷儿我要如何适应怠惰的生活。我一向有全职工作,拿到学位的隔周,就到鲍伯那里上班了,从那之后的这些年来,我不曾请过病假。幸运的是,我的身体一直十分健壮。

第一个星期,就是伏特加事件和雷蒙来访的下一个星期,我睡得很多。我一定也做了其他正常事情,比方说出门买牛奶或淋浴,可是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不知怎的,即使才给医生区区几个细节,医生就推断出我得了抑郁症。我设法守住了那些最重要的秘密。她提议,结合服药与谈话治疗才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可是我坚持不要服用任何药物,至少一开始不要。我担心会像伏特加那样,对药物产生依赖。不过,我勉强同意去见咨询师,作为疗程第一步,首次会谈就排在今天。我被分配到某个叫玛丽亚·邓波儿的人那里——没提供职称。我不在意她的婚姻状态,可是如果事先知道她有没有正式的医学资格会比较好。

她的办公室位于市中心现代高楼楼群的三楼。电梯把我带回那个最缺乏美感的年代,也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放眼净是灰色、灰色、灰色,柔软的浅色系、肮脏的塑胶,以及讨人厌的地毯,闻起来仿佛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就没清扫过。从一开始,我就很不愿意参加咨询会谈,又要在这种地点进行,就更不吸引人了(如果这种事情真有吸引力的话)。悲哀的是,这种环境太熟悉了,而这也是一种慰藉。那种规格化的走廊,花样雕带以及灰泥天花板,我这辈子走过的,不知凡几。

我敲了敲门——轻薄的胶合板,灰色,上头没名牌——玛丽亚·邓波儿转眼便开了门,邀请我进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她一直站在门后。室内空间狭小,一张餐椅和两张规格化的扶手椅(那种清洁方便、坐来不舒服的那种),隔着一张小矮桌相对而置,桌上摆了一盒没品牌的“男人尺码”面纸,我一时觉得不可思议。除了几个例外,男人的鼻子尺寸大致和我们相同,不是吗?就因为他们有XY染色体,就需要面积大很多的面纸吗?为什么?我想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室内无窗,墙上挂着装框版画(插瓶的玫瑰,是心如死灰的某人用电脑绘成的),比起光秃秃的墙面,更显刺眼。

“你一定是艾莉诺吧?”她含笑说。

“其实是奥利芬特小姐。”我说着便脱下无袖外套,纳闷儿该拿它怎么办。她指向门后的一排挂钩,上头挂着非常实用的雨衣,我尽可能拉开距离。我坐在她对面,脏脏的椅垫噗的一声,释放出疲惫的污浊空气。她对我微笑,她的牙齿!噢,邓波儿小姐。我想,她已经尽了全力,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它们的大小。它们属于尺寸大上许多的嘴巴,也许甚至不是人类的嘴。我想到前一阵子《每日电讯报》登过的照片,是只猴子,它抢走相机,咧嘴替自己拍了张照(一张所谓的“自拍”)。这个可怜的女人,永远不会希望有人用“猴子般的”来形容自己的牙齿。

“我是玛丽亚·邓波儿。艾莉诺——呃嗯,奥利芬特小姐,”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她专注地看着我,使得我在椅子上往前挪,不希望流露出不自在。

“奥利芬特小姐,你咨询过吗?”她说着便从提袋里拿出笔记本。我注意到,笔记本上附了好几种配饰,钥匙圈之类的——毛茸茸的粉红色猴子、一个巨大的“M”金属字母,还有最可怕的就是一只缀着亮片的迷你红色细跟高跟鞋。我以前就遇过这种类型的女人,而邓波儿小姐是“有趣型”的。

“说是,也不是。”我说。她探询地挑起一眉,但我拒绝细谈。一阵沉默,我听到电梯再次发出咔嗒响,但没有进一步的声音显示有人乘坐。我有种受困的感觉。

“好吧。”她爽朗地说,太过爽朗了,“我想我们就开始吧。好了,首先,我想先让你放心,我们在这里面一起讨论的一切,绝对是机密。我是相关专业团体的成员,我们恪守非常严格的行为准则。你在这空间永远应该觉得自在安全。一有问题,请随时发问,尤其是不清楚我们在做什么,或者不知道我们为何那样做的时候。”她似乎在等某种反应,可是我无法回应,只能耸耸肩。

她在椅子上安顿下来,开始读笔记本:“你由医生转介过来,嗯,你有抑郁症。”

我点点头。

“可以跟我说点你近来的感觉吗?”她说。她的笑容有种僵硬的感觉。

“我想,我有点伤心吧。”我盯着她的鞋子,看来像高尔夫球鞋,只是没钉子,是金色的,难以置信。

“艾莉——奥利芬特小姐,你觉得伤心有多久了?”她用笔轻敲着巨齿,“说实在的,如果我叫你艾莉诺,你介意吗?只是,那个,我想,如果我们直呼彼此的名字,讨论起来会稍微流畅一点,可以吗?”她微笑。

“我比较喜欢奥利芬特小姐,可是嗯,我想可以。”我大方地说。不过,有称呼比较好。毕竟,我又不认识她,她也不是我朋友,而是我付钱来和我互动的。我觉得,有点专业上的距离会恰当得多,比方说,陌生人检查你的眼球后方来确认是否有肿瘤,或是拿个带钩的器具在你的牙本质里翻找,或是,在你的脑袋里探来探去,拖出你的感受,逼它们坐在房间里,让它们自惭形秽到抬不起头。

“太好了。”她爽朗地说。我可以看出她意识到我是那种不“有趣”的人,我们永远不会一起相约去高空弹跳,或是参加豪华的变装派对。还有什么事很有趣?一起唱卡拉OK、公益跑步,及变魔术。我个人是不清楚啦,我喜欢的是动物、字谜以及(最近的)伏特加。还有什么比这些东西好玩?社区活动中心的肚皮舞课,不好玩。周末看推理剧,不好玩。女子告别单身派对,不好玩。

“你之所以去找医生帮忙,是出了什么特殊状况吗?”她说,“某个事件?某次互动?要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有时会很困难,可是你能够踏出这么重要的第一步,是很棒的事情。”

“有个朋友提议我去看医生。”我说,能够用“f[1]”开头的字眼,让我感到些微的愉悦。“是雷蒙。”我澄清。我还蛮喜欢说他名字的,我喜欢开头的卷舌音“r”。这个名字不错,是个好名字,这点至少还蛮公平的。他有权享有一点运气——毕竟,外表上并没有让他得到许多好处,就已经够他受的了,如果还取了尤斯塔斯或泰森这类的怪名字,那还得了!

“最后让你决定去找医生的那些事件,你愿意和我谈谈吗?促使你朋友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什么?你那时候感觉如何?”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