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预选 狂欢节

比赛终于到了后半场。

为时两天的第三次预选开始了。

剩下的十二位参赛者的国籍如下:

美国一名,俄罗斯两名,乌克兰一名,中国一名,韩国四名,法国一名,日本两名。

从地理条件来说,参加日本的音乐比赛,亚洲人最多,这是理所当然的。也大致反映了当今古典音乐界的世界潮流,三枝子心想。会集了优秀参赛者的音乐比赛,如实反映出了这个时代国家的实力。

这也说明芳江国际大赛的地位在逐步上升。

三枝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坐上评审席。

一天六个人,每个人要演奏一个小时。再包括休息时间,比赛的时间很长。

第一天从正午开始。演出要到九点过后才结束。

会场上,工作人员一打开门,马上就坐满了观众。到了参赛者越来越少的阶段,每个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粉丝。观众席也都稳定下来。大家都怀着期待与兴奋,认真地听每个人的演奏。

评审也是一样。

说实话,之前只是粗粗过目。二十分钟,或者是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注意力无法集中,有一个小时的话,就需要专业舞台水准的集中力。让观众认真听自己的音乐一个小时,这件事本身就很难。这要考验演奏者能否让它成为一场成功的独奏,是否有自己的特色。

而且,评审都是第三次听参赛者的演奏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每个人的演奏。听的时候,耳朵也变得格外严格。

参赛者也都使出了全力。

已经是第三次了。大家对这个舞台已经十分熟悉。习惯是件好事。但如果说因此疏忽大意的话,马上就会遭遇失败。必须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让自己的琴声不要走调。

虽说前一天休息了一天,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疲劳都还残留着。本以为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精神和身体很有可能跟不上。

第一个登场的亚历克斯·扎卡耶夫表现有些异常,评审和观众马上就注意到了。

咦,他脸上没有笑容。

一直很开朗的扎卡耶夫,表情阴暗,引起了大家的各种猜想。

从进场的时候开始,他就苍白着脸。在椅子上入座的时候,看起来烦躁不安。

调整椅子的手势也很僵硬。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始弹奏。之前第一次预选、第二次预选的时候,他的演奏都很舒展。但这次却像换了一个人,演奏变得有气无力。

会场里流动着大家的疑惑。

呀,太在意胜负了。

三枝子看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以至于乱了手脚的扎卡耶夫。

听说,听到弟子进入第三次预选的消息之后,他的老师赶紧来到日本。昨天一整天都在练习。对师徒两人来说,能够到这个地步,应该是意料之外了吧。两个人都十分兴奋,因此对练习投入了过多的精力。

他们的心情很理解,不过老师,其实应该让他自己发挥的。

三枝子在内心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抽到的是比赛中很少能获奖的第一号,因此已经放弃了一半。在这种情况下,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够留到第三次预选。没有抱着过高的期望,照自己的节奏来演奏,这才使他的演奏变得如此开阔豁达。

但是现在他开始在意胜负了。

老师都跑过来了,这也难怪。

不管怎么说,如此盛大的赛事——上次在这场比赛上诞生了令人瞩目的新星,从近一百个人中间选出了十二个人。

也就是说,获奖也就近在咫尺了。

他开始在意起来,欲望开始滋生。不要太在意,他对自己说,就像以前一样弹。他努力想记起昨天老师的忠告,冷静下来,他在心中念着。

但越是这样,“获奖”这两个字,越是充满了头脑。要好好弹,好好表现,他的手指动着。不该用力的地方,反倒特别用力,做出了平时不会有的过激动作,想要征服钢琴。结果,琴声支离破碎,他本来的开阔气象尽失。

越是要拼命把曲子连起来,越是无能为力。很明显,平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扎卡耶夫越来越乱了阵脚。

观众们也马上注意到了。

这简直算不上独奏了。这场演奏就像刹车坏了的车快速飞奔在山道上,观众们屏息凝视,看这场可怕演奏将会在哪里打住。

曲子结束了。观众鼓掌,扎卡耶夫仿佛仍然不知身在何处。

节目单上最吃重的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也在一片失序中开始了。

也许他是想有一个快速的开场的。本来这会成为一首精力充沛、充满年轻气息的《图画展览会》,但是,扎卡耶夫的脸一瞬间掠过“完蛋了”的表情,看来这比他的预想弹奏速度更快。

似乎在被谁催促着。键盘上的手指在滑动,但音没有抓住,琴声变得十分单薄。

加油啊。三枝子一边暗暗担心,一边在心中叫道。

站直了,在《古堡》那里快点让自己静下来。

她在心里对他说。

《图画展览会》就像是一个短篇小说集。在移向下一曲《漫步》之间,有一段特意留出的间奏。

每段间奏节奏不一样,相对安静。有很多机会可以调整自己。

但是扎卡耶夫的刹车仍然没有修好。应该说,他完全跟着前面的节奏走,自己的意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道路标志、转弯全都无视,继续往前飞奔。不撞到什么东西他的演奏就不会结束。节奏单调,横冲直撞,演奏还在继续。

不过,在这个速度下还能按出大部分的音,这一点还是值得夸奖。但是到了《里莫日的集市》《女巫的小屋》该怎么办?

三枝子简直感到一阵心痛。

也许,会弹不下去吧。

不过,坐在会场里的他的老师应该会更加难受吧,她不由得从心里感到同情。同时,对舞台上这个恐怕会让老师心脏病发作的青年也同情万分。

一脸苍白的扎卡耶夫,到了后半场,变得满脸通红。

那也是当然,他用这么快的速度弹奏这么高难度的曲子,一定相当吃力。前半部分太过用力,手腕估计也快没力气了。

快要陷入完全失控的状态了。他现在脑子里大概一片空白。

三枝子想起了“骨髓反射”这个词。大概他是在弹奏自己身体记住的乐谱。

很明显前排的观众都惊呆了。他们和扎卡耶夫一起陷入了崩溃。

音阶在上升,就像直升机咔嗒咔嗒升上高空,恐怖和震惊达到了顶点。

就像纵身跳下悬崖,扎卡耶夫在最后一章《基辅大门》那里全面崩塌。

简直可以用“雪崩”来形容。不可思议的是,终点已经近在眼前,一放心,音就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