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到广州
黄华生跟我说的那些关于签署文件的事,我心里一直感觉有点不对劲。不过后来想了想,他是我多年的兄弟,如果他都要害我,那我就让他害了算了。抱着这种心态,我去了香港,然后和他玩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我把那一堆文件逐一签了。
又待了几天,老黄说的那批货到了,我把大陆的老胡、老张还有另外几个大老板叫了过来,一行七人直接坐船到公海,然后转到货船上直接验货。
又过了三天,小山打电话给我,要我确认银行里的存款。
这个时候,我跟黄华生正好在码头散步,看着远方那些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两个人傻乎乎地啧啧称奇。
我拨响了中国银行的客户热线电话,电脑语音是这样回答的:您的存款余额为三百六十万零七百。
我重听了好几遍,一言不发,把电话递给黄华生。
黄华生听完,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我说:“该给你多少钱?”
黄华生说:“进货就是废料钱,不值什么,减去成本再分我一半,应该是……”
我说:“给你两百万吧,这事我也没出什么力,能拿一百多万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也行,这几天我请你好好玩玩。可惜这生意断货了,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做。”
我说:“你就那么着急?”
他舔了舔嘴唇,说:“下次干一笔大的,争取一次搞五万吨进来。干完咱们就可以退休了,钱应该够花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说:“你先别急着回去,陪我玩几天。老弟,香港是全国美女最多的地方,不好好玩玩对不起自己。”
他说的这句话我倒承认。
在我看来,全国城市中应该是深圳的美女最多,这一点绝无一丝夸张。但是跟香港比,深圳真是差了很多。
我一开始并不认为香港会出美女,去了多次后,我才发现事实完全不一样。
黄华生在一家洋行工作,一个月薪水只有两万多港币,在香港本地算是中上,但和他的消费相比,这点收入简直是毛毛雨。
黄华生说:“说起来就伤心,我来这边工作了两年多,倒花了家里一百多万,这次不是跟你合作搞了点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
我说:“那别乱花了,把钱花女人身上不合适。”
他说:“别那么多废话,晚上跟我去玩,我请客。”
我说:“不了,我要回去。我想,我该回去了,地板还没有擦。”
他呸了一声,说:“给老子滚回去!土包子!老子走了,不送你。”
我笑骂道:“滚吧。对了,我是不是把钱直接打进你账户?”
他晃着车钥匙走着,回头说:“不要汇款。回去给我拆个账户出来,密码就用我的学号。”
等他的车消失在远方,我突然感觉有点内疚。
因为来香港之前,我一直怀疑他想害我,我竟然怀疑自己的兄弟,我觉得自己真是卑鄙。
以前,我每次到香港过周末都只带四五百元,都是住他的、吃他的,最开始那年他还没买车,就连坐车、坐船用的磁卡,他都会提前给我准备好。他可从没表示过什么不满。
他要是知道我曾经怀疑他,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在码头想了很久,我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
我给小山打了个电话,说:“小山,你把银行账号给我,我明天给你打十万进去。”
“啊?”
我说:“这次全靠你在大陆调度,你该拿这么多。”
小山说:“那下次什么时候做?”
“别想下次了,这种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我拿那么多钱该干什么?”
我说:“把你爸爸从新疆叫回来,让你妈妈办个养虾场,然后你找个学校去读书吧。”
码头前有出租车送客人来,空着车在等我,我正想着上车转到火车站,转念一想,香港的出租车是出了名的贵,跑这一趟可能要三百多港币。于是回头,直接上了小渡轮,坐到对面小巴站去等车。
我最终没有选择坐火车,而是搭上了回广州的巴士。
巴士开到东方宾馆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钟,我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休闲裤,上身是件泛黄的T恤。T恤本来是白色的,但这段时间被汗水、海水泡过,所以颜色显得不够纯正。
唯一的行李是手上的一份《大公报》,在大巴车上捡的。离开广州时买的那个旅行包和半瓶水,留在了小山家。
天上又下起了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我连忙站到宾馆的门廊下躲雨。一分钟后,雷声隆隆,狂暴的雨又下了起来。
惊慌的人群在四下逃散。
我斜靠在廊柱上,借着路灯看着报纸。
人群依然在逃散,我可以听到慌乱的脚步声和人们不满的抱怨。
也许因为是竖版报纸的缘故,我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把报纸塞进垃圾箱,突然想起,6月13日那天,我同样是在这里躲雨。
时间走了一个轮回,现在的我与那时相比,也许就是多了一百多万。
这样的经历并不出奇,还在机关工作的时候,我就经常听说类似的故事,什么某人带了五百元来到广州,两年后就搞了几个亿。在广州,这种事层出不穷,报纸上隔几天就会挖掘出一个新富翁,听多了、看多了,我都麻木了。
雨还是越下越大,街灯发出的光芒似乎也被雨打湿了,被拖得雾蒙蒙的。
我走到二楼的麦当劳,点了一套巨无霸套餐。
正吃着,旁边的座位坐下了一对情侣,看样子是学生。
女孩子数落着男孩子:“真没见过你这种人,太小气了,我难过死了。”
男孩子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正好在吞咽面包,一下子被呛住了,手捂着喉咙发不出声。
女孩子连忙拉了她男友一下,男孩子连忙跑到我背后,不断拍我的背。
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红着脸,一边咳嗽一边说:“谢谢你们。”
女孩子说:“是他帮你的,你只谢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站了起来,说:“不,谢谢你们。我要走了,再见。”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我就起身下楼。
如果说,之前我还不知道该干什么的话,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干的就是跑到圣美面前,让她好好数落我一次。
我跑到楼下,冒着大雨冲到马路中央的花坛边拦车。
在又厚又重的雨幕中,一辆又一辆车在穿行,车灯在雨幕中晃动,摇曳着又飘又软的光影。
我不断擦去头上、脸上的雨水,拼命挥手。
在东方宾馆等车的人有很多,估计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