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学做生意

我们的字画店靠近天河北路,在这一带上班和居住的人都有比较强的购买力,小店装修一新后,形象变得好了很多,慢慢地就有客人光顾了。第一天做生意,我们就卖掉了三幅仿古画,一共赚了三百八十元钱,明灿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到了星期三那天,我们白天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到了晚上七点,两个人坐在店里长吁短叹,感慨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学问。两个人面对着面叹气。如果现在是冬天,也许我们两个会把手插进袖子里,弓着背烤着炭火,发出更大的叹息声。

我皱着眉说:“这局面眼看是进得少出得多,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花钱?明灿兄,世道艰难呀。”明灿应着回答:“如之奈何?如之奈何?”两人胡乱应答,倒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玻璃门被推开了,进来四个人。

四个很特别的人。

明灿看到进来的顾客,马上咳嗽一声,面红耳赤地走到角落台案那里,做出准备画画的样子。四个人中,倒有两个我是认识的,说认识也许不恰当,我只是见过她们一面。都是女孩子,穿着很清凉的服装。全身穿的衣服,大概只遮挡了百分之三十的身体。现在是广州最热的时候,女孩子大部分都作这样的打扮。

我第一次去国会夜总会的时候,见过其中两个,当时,一个穿着红色露背装,一个穿着绿色的背心。也许她们对我没印象了,因为上次我穿着公鸡战袍,给人的印象是个冲动的小伙子,现在胡子拉碴,看上去像个潦倒的中年画家。两个形象反差极大,她们没理由记得住我。

其中一个说:“天气很热,进来吹吹空调也好。”

我应了声说:“请随便看看,这里确实挺凉快的。”

上次那个穿绿背心的姑娘今天穿着粉红色的露脐装,小腹那里还文着一只蝴蝶。

她看着我,问:“先生最喜欢哪幅画?”

我说:“这一面墙挂着的画,我比较喜欢玉泉山人的作品。静庵先生的山水可谓一绝,画风挺拔,技巧纵横,一改宋代山水浑厚沉郁的风格,成了浙派始祖。”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孩子问我:“先生说的玉泉山人是戴进先生吗?”

我微微一怔:“正是。静庵先生是明朝人,您能知道他的名字可太了不起了。”

其他几个女孩子看着她:“小琪,原来你是才女呀。”

看来里面有个行家。

我搓了搓手,笑着说:“这里挂着的作品都是后人仿作,这个我们是不会隐瞒的。不过,这些作品的水平也很高,请看这幅《洞天问道图》。”

四个女孩子一起挤到画下,好奇地看着土黄色的画面。

我说:“笔法劲秀,描写精工,皴染淹润,着色清淡。最为难得的是画面境界有一种神秘缥缈之感。请看这里,红衣人正埋头向门内走去,似乎是在走向即将开悟的另一天地。整幅作品皴法繁密,有条不紊,理在其中,深广之处用墨稍重,皴擦紧密,传达出了空间深远之感。”

我顿了顿,说:“如果各位对黄老之学有所了解,相信会对这幅画着迷。”

她们看起来听傻了,因为她们半天没说话。

我走开给自己倒茶喝,隐约听到她们在小声谈论:“什么东西啊?像块尿布。”

“嘘!别乱说话,会让人笑话的。”

“刚才老板说了半天,我硬是一句话都没听懂。说真的,确实像块尿布。”

“虽然像,但是不要说出来。”

我摇摇头,端着茶过去,说:“各位请随便看。”

那个叫小琪的姑娘说:“老板,你刚才说的那幅我不喜欢,我想买这幅《春山积翠图》,多少钱啊?”

我高兴地说:“不贵,只要八百元。”

她说:“哦,那现在就给我包起来吧。”

我笑眯眯地把卷轴收起来,然后指着明灿说:“您真有眼光,这幅《春山积翠图》,是这位画家的作品。”

四个女孩齐齐盯着明灿。

明灿慌作一团,手一晃,把砚台都打翻了,情形十分狼狈。小琪走过去帮他整理好。明灿脸色红得像个煮熟的大虾,嗫嚅着,哼了半天也说不出“谢谢”两个字。

“是画家。”

“真了不起。”

“是大画家。”

“我们见到了一个画家,是艺术家。”

听着她们的议论,我忍住笑,说:“还有什么需要吗?”

穿着露脐装的姑娘说:“先生,你们这里有没有油画啊?我们的品位很高的,一般看油画,不看这些土画。”

小琪悄悄地拉拉她的头发。

我哑然失笑,说:“我们不卖油画。”

“那太可惜了,很多人都买油画的,每家都要买很多幅的。”她们惋惜地说。

“老板,你真有意思,下次路过,我们还来这里吹空调啊。”告别的时候,她们这样说。

我说:“欢迎欢迎。”

然后那个穿露脐装的姑娘说:“老板,也欢迎你去我们那里,继续跟高姐姐说‘咳咳,真漂亮,真是很漂亮,很漂亮’的话。”

四个姑娘爆发出一阵笑声,全部走了出去,倒把我弄得脸红脖子粗,下不了台。

原来她们把我认出来了。

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对明灿说:“嘿嘿,今天一下挣了七百多。”

明灿说:“你也太黑心了。难得遇到知音,要我说,送她也可以的。”

我说:“明灿,你不懂,我是为了她好。”

明灿茫然:“什么?”

我说:“她一个月收入起码上万,如果花几十块钱买幅画回去,挂几天就会丢进垃圾桶里。如果是花八百的话,她会仔细挂起来,有空就会看这幅画,时间久了,她的心灵也会得到陶冶的。”

明灿说:“你怎么知道她收入上万?”

我不在意地说:“她们是做小姐的,国会那片的小姐一个月挣不到一万才是怪事。就算不出台,光坐台的小费也不止一万。”

“明灿,明灿。”我看他没动静,就走了过去。明灿正在磨墨,看来又准备画画了。

我是很喜欢看明灿专注作画的样子的,站在一旁,端着茶杯看他作画。

也许是刚才那四个女孩子带来的运气,她们刚走后不久,有一堆日本老太太跑了进来。她们举着单边眼镜看了又看,一副很懂行的样子,根本不用我给她们介绍什么。

看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挑走了七幅画,其中有一幅是明灿画的。

我算了算,七幅画竟然挣了两千四百元。

哦,上帝,这生意我早就该做了,为何到现在才起步?

我问明灿:“你说我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点儿投身艺术行业?”

明灿说:“你真笨,你没有把本钱算进去。想一想,如果房子要房租,还要算我们两个的工钱,那成本该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