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挂上个钩子
欧维穿上西服套装和出客衬衣。他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铺上塑料防护膜,就像在包裹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并不是地板有多新,但他的确在不到两年之前刚打磨过一次,而且铺防护膜也不是为了自己。他知道上吊的人不会流什么血。也不是因为害怕钻洞会掉下许多粉尘,或是踢掉凳子时会留下什么痕迹。话说他已经在凳脚上粘了塑料垫,所以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都不是,防护膜精致地铺满整个大厅、客厅和大部分厨房,就像他想把整个房间灌满水,但其实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但他想,一定会有一群搞房地产的公子哥赶在救护车抬走他的尸体之前就情绪激昂地往里冲。这帮浑蛋休想穿着鞋进来糟蹋欧维的地板,不管他有没有断气。这可不能含糊。
他把凳子放到地板中央。这张凳子起码上过七层不同颜色的油漆。欧维太太决定让欧维在排屋里任选一个房间每半年上一遍油漆。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她想要这一个房间每半年变一次颜色。她这样对欧维说时,欧维让她别做梦了。于是她打电话找了个粉刷匠,让他报个价。然后她告诉欧维她打算付给粉刷匠多少钱,再然后欧维就起身拿刷子去了。
失去某人以后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细节惹人怀念。都是极小的事情。笑容、她睡眠时翻身的样子。为她粉刷房间。
欧维拿来装钻头的盒子。这是钻洞时唯一最重要的部件。没有钻头,没法钻洞,就像汽车需要合适的轮胎,而不是什么陶瓷刹车片之类没用的东西一样。懂点事的人都知道。欧维站在房间中央目测着,用眼睛挑选钻头,如同外科大夫用眼睛挑选手术刀。他挑出一个来,装进冲击钻里,试探性地让钻机隆隆转起来。摇摇头,感觉不对头,换钻头。他这么做了四次才满意,然后摇摆着电钻走进客厅,就像拿着一把大号左轮手枪。
他站到房间中央抬头看着天花板。他意识到,开始之前必须量好尺寸。这样才能保证洞在正中央。欧维最讨厌别人随便一指就在天花板上打个洞。
于是他又去拿来一把卷尺,四个角都量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量了两遍,并在天花板正中心标了个小叉。
欧维从凳子上下来,转了一圈看看防护膜是不是就位。打开门锁,这样进来抬他的人就不需要破门而入了。这扇门挺好的,还能撑好多年呢。
他穿上外套,检查了一下信封是不是还在内侧袋里。最后他把窗台上太太的照片翻了个面,让它面朝储藏室。他不想让她看着他动手。他也不想让她面朝下。每次他们落入什么封闭的空间,欧维的太太都会非常恼火。她“需要看到些生气”,她总是这么说。所以他让她面对储藏室。他想猫崽子可能还会跳出来。欧维的太太反正也挺喜欢猫崽子。
他拿来电钻,还有钩子,站到凳子上开始钻洞。门铃第一次响起时,他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就当没听见。第二次响,他意识到真有人在门口摁门铃,也当没听见。
门铃第三次响起,欧维放下电钻愤怒地瞪着门。就像他可以用意念说服门口的人自动消失。效果不是很明显。门口的人显然认为,第一次铃响时没人出来开门的唯一合理解释,是他没有听见铃声。
欧维从凳子上下来,踏着防护膜穿过客厅走到门厅。想平心静气地上个吊有那么难吗?他不这么认为。
“啊哈?”他边说边一把拉开门。
盲流的脸险些被门打个正着,也就差个头发丝的距离。
“嗨!”他身边快乐的外国孕妇在比他矮半米处说。
欧维看看盲流,再低头看看她。盲流正忙着用掌心摸自己的脸,看看所有凸出部位是不是都还在原处。
“这是给你的。”孕妇友好地说,一面马上递给欧维一个蓝色塑料盒子。
欧维满腹狐疑。
“是蛋糕。”她愉快地解释。
欧维慢慢点点头,就像对此表示肯定。
“你穿得真好看。”她笑了。
欧维又点点头。
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站在那儿,就像在等另外有什么人说句话。最后她看看盲流,无奈地摇摇头。
“你能不能别再摸自己的脸了,亲爱的?”她一边嘀咕,一边轻推他的侧腰。
盲流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再看看欧维。欧维看看那个孕妇。盲流指指盒子笑了起来。
“她是伊朗人,你知道的。他们到哪儿都带着吃的。”
欧维面无表情地看看他。盲流犹豫起来。
“你知道的……所以我和伊朗人这么有缘。他们喜欢做吃的而我喜欢……”他说着把嘴咧得更开。
他住了口。欧维看上去显然没什么兴趣听。
“……吃。”盲流终于把话说完。
他看上去想用手指在空中打一通鼓点,但他看看外国孕妇后,暗自决定这不是个好主意。
欧维避开他,转而面向她,目光疲惫得就像刚避开一个吃饱了糖的孩子。
“啊哈?”他又说了一遍。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把手搭在肚子上。
“既然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们就来打个招呼。”她笑。
欧维简单明确地点点头。
“好的。再见。”
他想关上门,但她伸手拦住他。
“我们还要谢谢你帮我们倒拖斗车。你真是太好了!”
欧维咕哝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把住门。
“没什么好谢的。”
“当然要谢,多亏你了。”她坚持说。
欧维不屑地看了盲流一眼。
“我是说其实这事没什么好谢的,成年人都应该可以自己倒拖斗车。”
盲流看着他,就像他也不是很肯定这到底算不算侮辱。欧维决定不帮他这个忙,他后退着又打算关门。
“我叫帕尔瓦娜!”外国孕妇边说边一脚踩在门槛上。
欧维看看她的脚,再顺着脚往上看看脸,就像他很难接受她真的这么做了。
“我叫帕特里克!”盲流说。
无论欧维,还是帕尔瓦娜,都没把他当回事。
“你总是这么无礼吗?”帕尔瓦娜饶有兴趣地问。
这话对欧维来说有些侮辱。
“我他妈没有无礼呀。”
“你有点无礼。”
“但我没有呀!”
“没有没有没有。你的嘴甜着呢,真的。”她说话的方式让欧维怀疑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松开门把手,察看着手中的蛋糕盒。
“啊哈。阿拉伯蛋糕?应该不错吧?”他最后嘀咕。
“波斯的。”她纠正。
“什么?”
“我是伊朗来的,所以我是波斯人。”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