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的回忆

那天跟西山一起,在附近的小公园吃了盒饭。

开始好像是因为想要两人一起出去吃午饭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我简单地用手洗完了衣服,正在二楼无所事事。因为已经没有可穿的衣服了,没办法才洗的。我把衣服晾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就在那时候,西山在小店开门之前来做准备和进货,他从楼梯下边叫我:“实美在吗?”

“在呀!”

“还没吃午饭吧?”

“嗯,还没呢。”

“我也没吃。一起出去吃吧?”

“好啊。”

其实我很胆小,在这条街上每次出门时总是畏首畏尾地想:“会不会遇见那些人啊。”不过有西山在的话,就觉得放心了。于是外出的愿望便油然而生。

我披上外衣,也没化妆,穿上旅游鞋就出门了。

秋季的天空呈现出透明的颜色,纯净得仿佛要与景物融为一体,到处都是朦胧一片,丝毫没有鲜明的感觉,给我悬着的心带来了轻柔的抚慰。

走着走着,太阳就让身体惬意地暖和起来了。

这时节真是恰到好处。

“天气这么好,去公园吃吧?”

西山一时兴起,提议道。

于是我们就去公园前边的一家汉堡店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带出来,坐在草地上吃。有薯条啦,热狗啦,甜点啦,还有咖啡等等。多得几乎吃不完,包了一大包。我们分摊费用,两人都心情愉快地付了钱。

秋高气爽,阳光泛着金黄色。道路两旁的街树为留住夏日的余韵努力焕发着绿意,静静摇曳着。

“真舒服啊,就算在这么小的一片自然里,像这样坐在地上吃东西,也觉得很香啊!”

西山一脸幸福地说。

我非常喜欢西山那幸福的表情。他身上总是有某种特别的东西。虽然那无疑是与幸福相关的东西,但是我搜肠刮肚也难以用语言表达清楚。

“哎,对你来说,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问。

“什么呀,问这么难的问题?”

西山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到幸福你会想到什么?”

我说道。

“实美你会想到什么?”

问别人的问题自己却回答不出来,这未免有些奇怪,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等待着自己脑海中浮现出什么。

这期间,大概过了有五分钟吧。

两人都沉默不语,双腿向前伸着并排坐在草地上。偶尔吃一点薯条。

“我想到的是大雄和多啦A梦。”

我说道。

“什么,那不是漫画故事吗?”

西山说。

“我有个小闹钟,上面就画着这个图案。在大雄房间的隔扇前边,两人一起看漫画。俩人都面带微笑。他们身边还扔着几本漫画书,大雄趴在对折的褥垫上,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多啦A梦盘腿坐着,边看漫画边吃铜锣烧。他俩的那种关系啦,日本中产家庭的那种气氛啦,还有多啦A梦在大雄家的寄宿生活啦,这些全都加起来,就是幸福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说道。

“那,咱们俩现在,不是跟他们完全一样吗?你正好也是寄宿在别人家。”西山说,“在晴朗温暖的天气,坐在草地上,吃着好吃的东西,亲亲热热,轻轻松松的。”

“对啊,所以也许现在就是幸福的。”

我说。

我一直不能摆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感觉。“就是现在,现在如果回避的话将来一定会悲伤”,这个想法对我穷追不舍,尽管如此,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知为何,我却恰恰因为这种想法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幸福。我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无论看什么都显得很悲哀,但是与前段时间那种仿佛半死不活的混沌岁月比起来,这贯穿着强烈悲伤的世界反而显得格外清爽。

“我呢……我,应该是自由的感觉吧。今后在不觉得有缺憾的时候,不论去哪儿,不论做什么都行。那种时候,就会从心底里涌起一股力量,好像什么地方都能去。并不是说真要去什么地方,而是涌起那种力量的感觉,那就是幸福。”

西山望着天空说道。

西山的身材线条流畅,有一种无形之中令人轻松愉快的特殊力量,我觉得,这些都来自于他对自由的追求。

到现在我才能体会,那时的我虽然在最糟糕的境况下,但其实正处于最大的幸福之中。

那一天的那一段时光,简直可以作为一生的宝物收藏在盒子里。幸福突然地降临到我身上,与当时的境况或状态全无关系,彻彻底底没有丝毫关系。不管我处在怎样的状况中,也不管我与谁在一起。

只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预测的。

事物绝不可能按照人们自己的愿望去发展。或许下一个瞬间幸福就会降临,或许一直等待下去也无济于事。恰如海浪或天气的变化一样,谁都无从知晓。对任何人来说,奇迹都平等地随时等待着降临。

但那时,我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西山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大学教授,研究英美文学,同时还写推理小说,是一位奇人。西山小时候过着类似被父亲软禁的生活,差点儿因为营养失调而丧命。

据说因为难以同这样的父亲一起生活下去,西山的母亲离家出走了,父亲不懂该如何照顾孩子,所以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把他关在屋里,几乎不让出门。连吃饭也是想起来的时候才给他,自己外出时还总是锁上大门。而且,他们又是住在长野县的山里,所以后来是西山的亲戚报了警,才大动干戈地把他营救出来。那时虐待儿童刚刚开始成为热门话题,由于时间上的奇妙巧合,使这件事成了超过本来性质的公众热议案件。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幼小的西山获救时那茫然的表情。不知为什么,那么无助的一个小男孩儿,眼睛却炯炯有神,脸上甚至还有一种明朗的神态。

“外面这么漂亮,我真高兴,叶子的颜色,简直有点儿晃眼。”当时西山陶醉地说。

那之后,西山被带离父亲身边,由富有而又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姑妈收养,过上了与遭到软禁时完全相反的生活。

现在他三十岁了,管理着一家小店,既不是夜总会也算不上酒吧,就是那种常见的放着音乐让客人喝酒的地方……他受雇在这家小店当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