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星期一,我很早醒来。房间里的光线是模煳的蓝色,仿佛整个屋子都被一场灰色的薄雪覆盖。我眨了眨眼睛,光线缓慢地发生变化,最终变成了极浅的蓝色,有一种置身于蓝色森林的错觉。这让我想起物种大游行中的海洋方队,还有身处水下的感觉。在水下,我会被一团巨大的海藻包围,水母在身边游来游去,一如物种大游行中的情景。只不过,水下的海藻和水母是真实的。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水下,这只是凌晨时分的幻觉罢了。时钟在四点十七分停留了许久,总算跳到了四点十八分。我得去跟市议会的人谈谈鹰树的事情,可要怎样才能跟市议会的人谈话呢?
我认识一个人,他是为市政府工作的。
我拿起电话,拨打了911。找警察就要拨这个号码。
“911,您有什么紧急情况吗?”一位女士说道。
“我想跟一位警察谈谈,”我说,“之前,我在家里见过他。”
“不是紧急情况吗?”
“不是。”我说。
“好吧,先生,非紧急情况请拨打3607042740。”“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说。也许是因为我太大声,这位女士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好吧,好吧,冷静一下,我帮您转接。”
“您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奥林匹亚警察局,如果您有什么紧急情况——”
“紧急的不是我,”我说,“是树。”“一棵树发生了紧急情况?”这个男人说,“在凌晨四点半?”
我向他解释:“我想找一位警察,一个在警察局工作的男人。”
“具体是哪位呢?”他问道,同时发出一个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笑,“我们这儿有几个值晚班的。我是说,有好几位警察:白人警察,黑人警察,中国警察,红头发警察。”
“就是这位。”我说。
“哪位?”
“红头发的,脸上还长着雀斑。”
“啊,明白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这声音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我想你说的是格里芬警官吧,”他说,“有印象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说。
“很显然,”男人说,“你找他是关于公事吗?他在办的案子?”
“他没有逮捕我,”我说,“我想跟他谈谈那件事。”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有事找他。”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再次开口,“今天算你走运。”
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并不相信运气,因为他还在说话。
“格里芬警官现在刚好值晚班,我帮你转接他的办公桌吧,年轻人。”他说。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格里芬警官终于拿起了听筒。尽管他没有唱歌,我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是彼得·马奇·王,”我告诉他,“那天,你没有逮捕我,就是我在有蓝色信箱的新家里割伤了自己、流了好多血的那天。”
格里芬警官依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只好又解释了一遍。终于,他想起来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找我,”格里芬警官说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为市政府工作的人,对我来说很有帮助。”
接着,我告诉他,我得去跟市议会的人谈话。我把关于鹰树的一切都告诉了格里芬警官,可他似乎并不清楚LBA树林开发的事情。在妈妈起床之前,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所以,就算他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得跟市长谈谈,要怎样才能跟他谈话呢?”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我回答了,可他似乎依旧不明白。最后,他总算告诉了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市议会每周四晚召开公众意见会议,LBA树林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会上提起。
但他还说,没有人能在市政厅的讨论中获胜,除非原本就有社会共识的存在——社会共识就是指一个概念的背后有非常多的人支持。
“如果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比如说一场抗议游行,市议会就会看到民意发生了变化,有很多人在乎这件事。这样的话,你就有机会了。”他说,“可要知道那是私人领地,我看你的抗议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力的。”
“怎样才能让他们看到有很多人在抗议?”我问他,“很多人在乎这件事的标志又是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他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一大群人在那棵树下聚集起来,推倒栅栏,闹出个大新闻的话,市议会或许会采取一些行动。不过,这不大有可能发生,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还不如去碰碰运气,跟那块地的主人谈谈呢。”
“我不相信运气。”我对他说。
后来,他说自己要下班了,必须挂电话,我们这才结束了通话。我挂掉了电话。
“你在跟谁打电话呢,马奇?”妈妈说。我睁开眼睛,房间里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不再像是水下的样子了。此刻,光线是明亮、雪白的,从窗户的侧面照射进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双手举到面前,像风中的树叶般晃动起来,直到自己逐渐适应了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
“我打了911,”我说,“跟警官谈了鹰树的事。”
妈妈不喜欢我这样做。送我去学校的路上,她一直在说我打911是多么的不应该。很多话我以前都听过,没有必要再听一遍了。此外,她还对我提出了一些新要求,制定了一些临时规定,比如“我说话的时候你得好好听着”“认可我对你说的话,马奇”。这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识别道路两旁的树。妈妈对我说话的时候,我被迫用非常小的声音叫出那些树的名字,比呼吸声还要轻。
然而,我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现在只需要找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一个拥有强壮手臂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恰好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正在实施一个攀爬计划,这一步就是计划中的下一根树枝。
那一天,我忽然觉得有必要观察一下教室里的人,看看都有哪些人在场,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所在的方位。这是一个我从未做过的任务。通常,我会自动忽略教室里的其他人,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他们。但现在,我需要清楚每个人所坐的位置,想办法与其中一个人说上话,向他提出我的问题。
八点十七分,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八点二十二分,盖特克先生走进教室,然后开始翻报纸。盖特克先生桌上的报纸在阳光下翻来翻去,反反复复,让我移不开眼睛。它们使我想起LBA树林里长在鹰树身边的美国梧桐和大叶枫,叶片背面是白色的,在高处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