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ying to Be Nice

在外企待过的人，应该都对一句话很熟悉：Trying to be nice。这句话的大意是“努力表达善意”。Nice约等于中文里的“好人”，而trying表现出为了当一个好人有多努力。

“老好人”在中文里是一个接近贬义的词，但trying to be nice在外国人的文化环境里举足轻重。这个往深了说，就要说到所谓真善美的问题。虽然这三个字仍然是全人类共同追求的主题，不过在环球风景这边独好的今天，关于“高贵”这种人品的定义，可能外国人侧重于“高”，而我们侧重于“贵”。这一点其实怪不得我们，人家用几百年走完的路程，我们要用几十年走完，难免急了一点，有些内在的东西，要待稍后去补。

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所在的分公司有一个惯例。每周一，所有的人会收到一份工作周报，里面汇集了过去一周以来总公司及业内的大小消息，再加上一些幽默和打气的话语。这份有趣的工作由分公司的全体人员轮流承担。

作为一个新人，周报的工作很快就轮到我做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不仅因为我对工作还不够熟悉，还因为这份周报需要用全英文制作。经过一周的精心准备，我将周报发到了协调人分公司总经理秘书那里。

周一早上，我收到总经理秘书的邮件，她首先称赞我的周报有趣极了，“像是给日常工作吹来了一阵清新的风”。然后，她表示，有些地方她做了微调，希望我不要介意。我看了她发回来的周报，那些生涩的语法全部换成了流畅自然的表达，而且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我的原意。其实修改语法并不是她的本职工作，她只是不想让一个年轻女孩在分公司的第一次公开亮相蒙上阴影。对于这样的善意，我当然满怀感激。

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与上司一起去拜访重要客户。其中有一次，我们与汇丰银行亚太区的运营总监预约了一个小时的会谈。同行的除了上司和我，还有一个尚未正式毕业的实习生。总监先生是香港人，具有香港人的典型特征：动作简练，言语直接，彬彬有礼。交换名片的时候，实习生有些尴尬地表示自己还没有名片，正巧总监先生的名片用完了，仅剩的两张给了我和上司。这个略显凝滞的时刻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坐下来开始谈话，谁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实习生经历的尴尬和我刚进公司的时候经历过的尴尬一样，所有的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这时，总监先生停下来打了个电话。稍迟，他的秘书轻轻地进来，递上四杯咖啡和一张名片。总监先生特意起身，将名片补交给了实习生。我得承认，在那一刻，我们都被一种善意唤醒了。这么简单的温暖，却常常被人们以忙碌的名义忘却，而那些真正忙碌的人反而没有忘记它们。

我想，那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得太多，所以看穿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它无非是由一个又一个的人组成的。而我们作为人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莫过于让同类觉得更加温暖。

但表达善意也有不受欢迎的时刻。我和代理商打交道的时候，有一个项目，代理商的负责人是一个风风火火的男士，热忱坦白，非常容易让人信赖。可是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我发现他在很多细节上都缺乏专业性。事前用对人的信赖代替了对流程的严苛，事后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我几乎是疲于奔命地跟在他的身后弥补漏洞，但是面对那张憨厚的笑脸，好像总是说不出严厉的话来。

项目最终还是磕磕碰碰地结束了，做项目总结的时候，我的上司问我，为什么这个项目会这样曲折，有这么多的突发状况。我分析了对方负责人的特点后，上司有些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很欣赏他！”我苦笑着说：“I’m just trying to be nice！[6]”我的这个想法被上司坚决地否定了。他说，和专业的人一起做专业的事情，这才是最大的善意。

至此，我才明白，“老好人”之所以为人诟病，是因为那是对原则无底线的退让。而trying to be nice是在细节上对人的体贴，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传递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但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就绝无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