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第2/2页)

这是一个因为自负而错过的故事。

吴诺是大龄剩女,有着大龄剩女的通病,那就是挑剔男人。从身材、谈吐到穿西裤露出鞋头的长度,通通都可以是她挑剔的理由。然而她的本钱又不足以支撑她这样的挑剔,所以她就剩下了。当然每一个女人在岁月中都有过柔软的时代。对吴诺来说,那个时代是20世纪90年代。

我和吴诺考上重点高中之后,突然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从前我们怎么俯视别人,现在学霸们就怎么俯视我们。从前老师判断卷子的难易度是否合适的方法是问“吴诺,你做着觉得怎么样”,现在,你考个位数也好,十位数也罢,照样有人拿着九十分的卷子和老师相谈甚欢。我们森森地觉得无力。于是我们怎么办呢?我们回初中母校打扑克。

要说牌友那还是打小的好。人成熟以后很难交到朋友啊,很难。我们在母校的教室后排一边忙着拱猪[10],一边吃着从小卖部赊来的零食,浑然忘记了学霸们带给我们的不愉快。

在所有的牌友之中,有一个人对吴诺来说是特别的。他叫大马。用我们的话来说,他是“吴诺公主的奴仆”。我们吃的零食就是他去小卖部赊的,到时候钱当然也由他去还。我们拱猪的光景,他把吴诺的自行车扛到一旁,从车把到链条擦得锃亮,一边还不时对挖苦他的牌友喝上一句:“滚!”

后来,吴诺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给我发过一封邮件。在邮件里,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些在夕阳下、在幽幽的穿堂风里拱猪的傍晚,还记不记得大马。她说:“曾经以为还会遇见很多让自己那样笑的男人,但现在发现,也就那一个而已。”

因为这个发现,吴诺从美国回来后就忙着满世界找大马。大马其实很好找,他就在上海,和几个哥们儿一起创业。结果大马把吴诺拒了。他说自己现在一无所有,配不上吴诺,让吴诺给他一年时间,用来发财。一年以后,他没有发财,回老家找了份老师的工作,准备撤了。吴诺很天真,还想去挽留,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远距离恋爱的可能性。我说:“你拉倒吧,要不是你在旁边虎视眈眈地施压,人家说不定还能在上海滩多打拼两年。”

然后就是初中毕业二十年的同学会,意外又不意外地,见到了已为人父的大马。他没怎么发胖,还是满脸带笑,不庸俗,不装×,总而言之,是一个女人很乐意将其介绍为“我老公”的男人。

酒至半酣,一群围城里的无聊男女又开始用剩女来找优越感了。最经典的三个问题是:“你怎么还不结婚啊?”“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啊?”以及“我认识一个男的,人不错,要不要给你介绍啊?”面对这些问题,吴诺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倒是在一旁喝闷酒的大马,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终于一拍桌子,用不容忽略的分贝怒吼道:“你们有完没完?”

他一吼完,宴会厅里就静得只能听见服务员布菜的声音。过了半晌,女同学讪讪地转移了话题,男同学上前搂住大马去角落里抽烟。没有人和大马见怪。因为大家虽然都已经世故到不会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却还没有世故到不欣赏别人露出的真性情。

那天晚上我和吴诺一个房间。她照样一丝不苟地执行保养程序。女同学打内线电话来,说男生们都转场乐去了,我们也去玩吧。吴诺歪在床上,说:“我不去了,你去吧。”不知怎的,我脑子一转,觉得她似乎有约会的样子,就不再说什么,独自走了。

当我回房间的时候,吴诺果然不在。我无奈地笑笑,摇摇头,心想吴诺和大马到底还是没忍住,把事情搞得这么丑陋。吴诺回来后,我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她去逛古玩夜市了,一个人。她向我展示自己在夜市上淘到的宝贝——一个鸡血石印章。石印章嗒的一声印到便笺纸上,现出清清楚楚的四个字:“旧欢如梦”。

第二天一早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大马没有出现。听男同学们说,他发了一夜酒疯,还在酣睡。吴诺没有表现出特别关心的样子。盛夏的早上八点,日头已经很毒,她掏出墨镜遮住自己,默默地坐上组委会给她叫好的出租车。

其实今天的大马和吴诺未必是彼此会喜欢的男人和女人,但谁知道呢,如果他们的生命一直交织在一起,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毕竟,以那样的爱情开始的关系,已经比这俗世里的许多东西都要美好。一切都无法确定,除了因为放弃而永远背负的遗憾。曾经他有一个用真诚救赎一个女人脱离孤单的机会,但是他错过了。

这是因为自卑而错过的故事。

我相信,类似的故事在你的身边一定也有。有时候人活得有多好,在于他能够将初心忘得有多彻底。别责怪他们不再努力一下,你若真的生活过,就会明白生活处处都是挣不开的桎梏。

所以,就这样苟且偷生。这,就是成年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