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我可爱的灰姑娘
杨欢:
你好。这不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在此之前,我给你写过两封信,准确地说,是一封信加一张字条。
那封信写于十四年前。你没有收到,因为我没有寄出。当时,你是甫进大学校园最受瞩目的美丽少女,而我不过是来自县城,连肯德基和麦当劳都分不清楚的土鳖少年。土鳖少年控制不了他的暗恋,一如控制不了他的自卑。还好,土鳖少年控制住了他的理智,因此他将写好的情书投进的不是邮筒,而是垃圾桶。
那张字条写于十三年前,我们都已经升入大二,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你或许也会注意到虽然算不上优秀但一直默默关怀着你的我。于是我有了这个安全而猥琐的计划——我趁你去洗手间的工夫,将这张没有署名的字条放在了你的课桌上。我想,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点意思,稍后都会对上我的目光——它就在你的侧前方,我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自习一年多了。
但是,你没有。你的目光从我的脸上一触即走,就像蜻蜓遇到毫不留恋的花朵。我知道了,你的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所以,剩下的两年大学光阴,都被我用来做爱你和压抑爱你的战争。只是到了快毕业的时候,这场战争里又掺杂了其他一些复杂的情绪。因为,你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他。而且他居然既不英俊,也不纨绔,只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来自小地方的书呆子。
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敢争取你,而我不敢。有关你的战争从来都只在我的脑海里进行,在现实世界里,我从未为你而战。
我告诉自己,你这样的女孩不可能属于我这样的男孩;我告诉自己,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强求不来;我告诉自己,外面的世界里还有许多可爱的女孩,爱你的难受劲儿忍一忍就过去了。然而,我所有的说辞都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我视被你拒绝的痛苦大于可能得到你的快乐。我爱你,但我更爱自己,我自私,我不想独自开始一段爱情征程,我想先得到一些保证。
这个事实从几天前开始折磨我。几天前是我们毕业十周年的聚会。岁月是把刀,刀刀催人丑。一晃眼,我们都三十出头了。与其他的女同学相比,你依旧苗条漂亮,但她们老得胖得理直气壮,满嘴都是老公的升迁和孩子的幼儿园。而你漂亮得小心翼翼,仿佛欠着什么人一份交代。因为,你孑然一身。
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的心口空白了几秒钟,所有的人、声、光都不见了,连时间都不见了。时间不是由我们慢慢度过的,而是在某一个早晨,粗暴地捻起还是少女和少年的你和我,不由分说地将我们放在各自的角色里——我是供着房子、车子、孩子,挺着啤酒肚受上下夹板气的公司里的小头目!而你,当年的班花,是今天唯一还没有嫁出去的剩女!
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凭我这样的资质胆略,能够得到这样的工作和妻儿,能够将他们护在我既无太大蛮力亦无太大野心的臂弯里,我心足矣。只是我原先以为时间会对你格外温柔,因为——
请原谅我必须停笔一会儿。我这颗久被烟熏酒泡的老爷们儿之心好像突然嗅到一缕清风,它甜蜜轻暖,从十八岁的年少岁月里徐徐吹来。
春天的时候,校园里总是盛开着很多的白兰花。初春的傍晚,你喜欢坐在三号楼旁边的草地上读书。你的头发大概刚刚洗过,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微风拂动你的刘海,你稍稍不耐烦地将它拨到耳后。淡金色的余晖照着你,也照着三三两两看似无事的男生。你大概不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为你而来。校广播电台在六点整准时启动,背景音乐永远是郑钧的那首《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这辈子无论七十岁、八十岁,贫穷、富有,战乱、和平,这一幕永远在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隅。它已经无关爱情,而只属于岁月,属于永不再来的青春。我想,当时间收去这样的美好,势必也会带上格外的恩赐之心。
我从他们那儿听说了你后来的故事。这个故事听起来颇为滑稽,最终不甘清苦而“嫁”入豪门的人居然不是你,而是那个浑蛋。女同学说你一错在所爱非人,二错在沉溺于失恋太久,直到年近三十才又出来相亲,和一群90后女孩角逐。
其实我猜想,只是流年容易偷换,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蹉跎三五年,或是一辈子,也不过是不经意间的事。一个像你那样的女孩,比起像我这样的男孩,获得爱情自然是易如反掌。好笑的是,你知道有一个说法,天鹅总是被胆子最大的那只癞蛤蟆吃掉。这样说来,美女遇到癞蛤蟆的机会,其实比普通女孩还要大一些。要不怎么会有“红颜薄命”的说法呢?
这样或那样的说法,明里或暗里的惋惜,在你听来大抵都免不了刺耳,这也是你提前离开同学会的原因。其实你不知道,一群糙老爷们儿半醉后,不知道谁带头唱起了《灰姑娘》,我们都没说,但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首歌是为谁而唱的。
毕业十年了,我们成了港湾,她们有了港湾,只有灰姑娘,不光没有嫁给王子,竟然还在漂着。人生真他妈扯淡。和那些“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姑娘相比,灰姑娘的确不够世故和精明,不然就会早早锁定王子而不是癞蛤蟆,也就不会有你在同学会上黯然离去的背影。
请别介意一群糙老爷们儿偶尔的多愁善感,来年的同学会上,希望你携着王子出现,向我们证明扯淡的不是生活,而是我们。也让我们明白,自己永远是只能远远欣赏着你的癞蛤蟆。还有许多与你有关的回忆,恕我据为己有,不一一与你分享,除了一个画面,让我告诉你第一次我是怎样见到你的。
那是开学第一天的傍晚,军训的集结号突然吹响。我和室友边系武装带边慌慌张张地跑向连队集合地。校园尚且陌生,酷暑袭人,但在少年的眼里,什么都喜悦新鲜。然后我看到你。你从树荫下轻巧走过,军帽下梳着短短的麻花辫,笑靥浅淡。周围好像突然清凉下来,时间也静下来,少年的心从此被锁定。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仍在我眼前,栩栩如生。
军训的时候,他们都说你外柔内刚。其实我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地了解你,但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也许,你并不需要这些祝福和同情,你需要的只是好好做自己。人们看见玫瑰,总是习惯性地寻找花瓶,却不知道玫瑰在意的只是阳光和空气,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