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城贝荣纳

我载着姨姥和爱玛,驶过村间大道,在爱玛家门口停了下来。爱玛小姐下了车,但是姨姥还在车上。

“我要去一趟贝荣纳。”我对姨姥说。

她车门未关,人也没走。

“我这就回家做饭了。”她说。

“我要在城里吃。”

姨姥手扶车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这个世界上最令她伤心的事,莫过于听我说不想吃她做的饭。她做的饭,我在家也要吃,不在家赶回家也得吃。现在我翅膀硬了,多少年的老规矩说不遵守就不遵守了!她默默地瞅了我几眼,这才轻轻带上车门,跟在爱玛的身后进了她家的小院。

我掉转车头,沿着原路驶进了村庄。这个村子里没装一部电话,到贝荣纳13英里有如漫漫征程,沿途不见一座公用电话亭。

车子一出农庄,我在一条石子路上颠簸两英里,上了依圣查尔斯河而建的蜿蜒公路。公路两旁老木参天,民舍遍布,河两岸却是钓鱼台、船坞、夜总会、专供白人就餐的酒店。黑人夜总会也有一两家,条件自然跟白人专用的没法比。

我驱车奔驰在河滨大道上,满脑子都是学校里的事。听爱玛小姐和亨利·皮乔特先生一番话,我的心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回来。我得找个人聊聊,释放一下心头的郁闷之气,最好找薇薇安。

贝荣纳是个有6000人口的小城,其中白人3500名左右,黑人2500名左右,拉斐尔主教居住于此,法院、监狱也应有尽有。白人的天主教堂和电影院在城中心,黑人的礼拜场所和电影院在后街。贝荣纳还有工业:一家水泥厂,一家锯木厂,还有一家主营杀猪的屠宰场。贝荣纳的主街只有一条,贯城而过的圣查尔斯河两岸有五六个街区,百货商店、银行、二三个诊所,聚集此街,形成贝荣纳最繁华的商业路段。

主街靠河一侧的白人电影院是城区的标志。前行两三个街区,再拐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后面便是黑人聚居区。我驱车越过铁路线,眼前赫然出现了五色华灯辉映下的彩虹酒吧。酒吧门口停着好几辆汽车,老板乔·克莱本那辆崭新的白色凯迪拉克跑车鹤立鸡群,分外抢眼。我准备进去喝一杯,下车时看到一对男女走了出来。大堂内有十来个人,一半守候在吧台旁边,另一半坐在一张白布蒙面的圆桌周围。我跟克莱本打了个招呼,便径直穿过一道侧门,走进里间的咖啡屋打电话。咖啡屋内的圆桌上铺着红白方格印花桌布,柜台后面站着女主人西尔玛·克莱本。店主夫妇分工明确,男管酒吧,女主咖啡屋,夫唱妇随,琴瑟和谐。我让老板娘准备点吃的东西,有什么上什么。

“有熏鸡仔、焖牛排、清炖大虾。”她说。

咖啡屋内只有一位顾客,坐在柜台前面,正埋头享用他的清炖大虾。

“清炖大虾好不好吃?”我问西尔玛。

“我这里的东西,还真没有不好吃的。”

“那就来份虾吧!”我说。

趁西尔玛为我上饭菜的间隙,我凑近洗手间一角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薇薇安迟迟不接电话,接通后语气还相当生硬。

“我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是吗?”我讪讪地问道。

“侍候孩子们吃晚饭呢!”她说,“你在哪儿?”

“彩虹酒吧。”

“你今晚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宝贝。我想跟你聊一会儿。”

“有要紧事吗?”

“没有,就是想跟你聊聊,宝贝。”

“能来我这儿吗?我给你做三明治。”

“不用麻烦了,我这边咖啡馆里吃好了。”

“我问一下多拉,看她能不能帮我看孩子。”她说,“她要是过不来,你就得来我这儿了。拖儿带女的,我实在脱不开身。”

“我明白。”

西尔玛把炖虾准备好了,还有莴苣沙拉、黄瓜、一大块谷物面包、一杯水,全搁在柜台上了。

“要不要再来点什么?”西尔玛问道。

“够了。”

“这里吃还是去餐桌那边?”

“就这儿好了。”

“今天是星期一,你怎么进城来了?”她问道,“专门探望薇薇安来的吧?”

我点了点头。

“我就没猜错!”她笑着嘲谑道。

西尔玛满嘴金牙,纯金、镀金的牙套都有。她还喜欢涂脂抹粉,那味奇重无比,靠近了熏死人。他们两口子挣的那点钱,大概都花到面子上了:大金牙、脂粉、凯迪拉克跑车,真晃人眼睛。不过他们人倒不赖,我手头不宽裕的时候,赊账也能吃喝。

我边吃边跟西尔玛拉家常,享用完美食结账后,我向大堂的另一头走去。

“照旧?”克莱本问道。他知道我的习惯,不过每次还是要问一问。

我点了点头。

“这日子不对,你在这里晃荡什么?”他一边斟白兰地,一边问。

“就想喝一杯。”我说。

“这倒没问题。”他说。

他给一只加过冰的大玻璃杯里注满水,搁到酒杯的旁边。

“你心里装的什么事,我差不多能猜出来。”克莱本说。

汽车大灯明亮的光柱在酒吧外面闪来闪去,车轮刮擦贝壳路的声音清晰可闻,来人正是薇薇安。她一进大门,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她。薇薇安窈窕颀长,身高足有5.78英尺;墨绿色羊毛衫外加绿棕格子裙,搭配得当,清新可人。她肤色淡褐,颧骨高耸,褐中带绿的眼珠澄澈如水;她的鼻头、嘴唇略显肥厚,但丝毫不影响整个面部的和谐柔媚;她那一头油黑发亮的长发盘成一团,松松地扎在脑后。薇薇安·巴蒂斯塔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美如出水芙蓉。她目不斜视,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所过之处,男人们一个个点头哈腰,殷勤致意。一位有点儿见识的还举了一下帽子,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女士”。

“孩子的事你安排好了?”我说。

“多拉帮我看。”

“老规矩吗?”克莱本问道。

薇薇安看看我的杯子朝克莱本点了点头,示意来一份同样的饮品。

“雪莉给你送过来。”克莱本说。

“但愿别累着她。”我说。

克莱本哼了一声,瞪了我一眼。

客人能熬,酒吧也打不了烊。寥寥几个熟客,一杯半盏淡酒,大家小酌浅尝,就是赖在那里不走。唯一的服务员雪莉蜷缩在一条靠墙的凳子上,打我进门那一刻起就没动过。我和薇薇安避开众人,挪到屋角处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吻了吻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