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藤花末叶(第2/5页)
① 《史记·高祖本纪》中说:“如家人父子礼。”
夕雾连忙道歉:“舅父何出此言?小甥孝敬舅父,与从前孝敬外祖父母和母亲一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知舅父有何所见而出此言?想必是小甥一时疏忽,有所怠慢之故吧。”内大臣看见良时已到,便振作精神,唱起“春日照藤花,末叶尽舒展……”①的古歌来。头中将柏木早承父亲授意,此时便向庭中折取一枝色浓而穗长的藤花.添附在夕雾的酒杯上,向他敬酒。夕雾接了酒杯,色甚狼狈。内大臣吟诗云:“可恨小藤花,凌驾老松上。
为爱紫色好,其罪当曲谅。”②
夕雾手持酒杯躬身为礼,作拜舞之状,姿态十分优雅。答诗云:“几度春来和泪待,今朝始得见花开。”
咏罢,还敬柏木一杯。柏木吟道:“少女春衫袖,色香似此藤。
欣逢高士赏,花色忽然增。”
于是顺次传杯,各赋诗歌。但诸人皆醉,语不成章,未有胜于上述三首者,故不俱载。
初七夜的月亮清影幽微,顺见池面暮烟笼罩,一片朦胧。枝头绿叶尚未成荫,正是风景岑寂之候。只有开在树干不高面枝丫千姿百态的松树上的藤花异常艳丽。那位弁少将红梅便用美妙的嗓子唱起催马乐《苇垣》③来。内大臣听了非常高兴,叫道:“这曲歌真有意思啊!”便跟着他助唱;“此家由来久……”④歌声也很美妙。在这兴高采烈、放任不拘的宴会上,从前的旧恨尽行消失了。
到了夜色渐深之时,夕雾装出非常痛苦的样子向柏木诉说:“我多喝了酒,头晕目眩,痛苦不堪。如果告辞回去,路上难免出事。想在贵斋借宿一宵,如何?”内大臣就对柏木言道:“头中将啊!你替客人安排寝所吧。老人酩酊大醉,顾不得礼貌,先退席了。”说过之后便回内室去。柏木对夕雾说道:“想必是叫你借宿花阴了!怎么办呢?倒教我这引路人为难了!”夕雾答道:“‘托身苍松上’⑤的,岂有轻薄之花?请勿说不快之言!”便催他引路。柏木心中不免怀有妒意。但他一向认为夕雾人品高雅,令人称心,结果总是他的妹婿。因此放心地引导他到云居雁房中。
夕雾恍如身在梦中。如今大愿遂成,他觉得自身更可尊贵了。云居雁不胜羞涩,沉思不语。但见夕雾成年后比从前更加俊秀,真乃美玉无瑕。夕雾向云居雁诉恨:“我身几乎做了世人的话柄。全靠专心一意,努力忍耐,终于获得了允许。你却毫不关情,真乃异乎寻常。”后来又说:“弁少将唱《苇垣》,你懂得他的意思么?这个主人对我讽刺得好厉害!我想唱《河口》⑥来报答他呢。”云居雁觉得此歌难听,答以诗云:“河口流传轻薄事,疏栏何故泄私情?
多么无聊啊!”吟时同孩子一般天真烂漫。夕雾微笑着答诗云:“莫怪河口关,疏拦多漏泄,久木多关上,关守应负责。⑦害得我长年忍受相思之苦,忧愁懊恼,不辨前后。”他借口酒醉,装出因疲之状。天色近晓,只当不知,流连不肯归去。众侍女都替他们着急。内大臣闻之,怪道:“睡得这么得意,现在还不起来!”但夕雾终于在天色大明之前回去,那睡眼朦胧之相亦甚美观。
① 古歌“春日照藤花,末叶尽舒展。君若能开诚,我亦愿信赖。”见《后撰集》。内大臣意在后面两句,本回题名据此歌。
② 藤花比夕雾,老松比自己,紫色比云居雁。诗意:夕雾强硬,内大臣只得让步,看女儿面上原谅他。
③ 催马乐《苇垣》全文:“(女唱)拆开芦苇垣,越垣偕郎逃。谁在父母前,有意把舌饶?此家大轰动,弟妇最唠叨。(弟妇唱)天地神作证,我不把舌饶。你今说此话,完全是造谣。”此是男诱女之歌,讥讽从前夕雾诱云居雁。
④ 应是“此家大轰动”。内大嫌其不祥,故意改唱。或说:是传讹。不知孰是。
⑤ 古歌:“托身苍松上,萦藤虽弱小。但得熏风吹,花开无限好。”见《古今和歌六帖》。引用此诗,意思是说我已得内大臣许可。
⑥ 催马乐《河口》歌词:“河口有个关,关门是疏栏。虽然是疏栏,关吏守得严。虽然守得严,被我逃出关。出关会情人,两人同衾眠。”河口关在伊势郡。夕雾欲唱此歌,意思是说:内大臣虽然管得严,他俩早已私通。故下文云居雁诗云云。
⑦久木多关在伊势郡。
次日夕雾的慰问信,依旧象情书一样偷偷地送来。云居雁今天反而比从前更加懒写回信了。几个尖刻的侍女便互相交头接耳,挤眉弄眼。正在此时,内大臣进来了,云居雁局促不安。夕雾的信中写道:“只因姐姐对我,永不开诚相待。故虽已与君结缡,反觉我身不幸。然而爱慕之情,永远不绝,故欲凭此书消我愁思。
偷绞青衫泪,年来手已酸。
今朝莫怪我,当面泪汍澜。”
这封信写得非常亲切。内大臣看了,笑道:“书法清秀之极啊!”以前对他的怨恨完全消释了。云居雁迟疑不决地懒得写回信。内大臣觉得回信太迟有失体面,料想她是在父亲面前怕难为惰之故,便起身回去了。犒赏使者的礼品异常隆重。柏木中将热诚招待这使者。此人以前来送信时,常常偷偷摸摸;今天却神气活现、大摇大摆了。此人是个右近将监,夕雾把他当作心腹人差遣。
源氏太政大臣也获悉了此事。隔了一会,夕雾前来参见,容貌比以前更加光采了。源氏向他打量一下,说道:“今天早上怎么样?慰问信送去了么?为了女人之事,贤者亦难免错乱。多年以来,你能不作强项放肆之事,不露焦躁愠怒之色,直至今日,此心确是与众不同,深可嘉许。内大臣为人,一向刚愎自用,不屈不挠。此次忽然卑躬屈节,世人必然纷纷议论。但你切不可为了占胜而扬扬得意,盛气凌人,因而养成浮薄之心。内大臣看似落落大方,倜傥不羁,其实并无豪雄之气,却有迂腐之癖,是个难与交往之人。”这是照例的一篇训话。他觉得这段婚事如意称心,十全其美。源氏大臣生得年青,不象是夕雾的父亲,倒象是个略长几岁的哥哥。分别看时,两人相貌维妙维肖,完全相同;父子在一起时,则互有不同,而并皆美妙。源氏大臣身穿淡色常礼服,内衬唐装式的白色内衣,花纹鲜明而晶莹。他今年二十九岁,相貌还是清秀而优雅。夕雾身穿色彩稍深的常礼服,内衬染成浓丁香汁色纹样的可爱的白绫衫子,别有风度,非常艳丽。
今天是四月初八,六条院内举行浴佛会。寺院先将佛像一尊送来,导师则须迟迟来到。诸夫人都派女童送布施品来,其物品与宫中一样,种类繁多。仪式也仿照宫中,诸公子都来参与。比较起严正的御前仪式来,反而异常富有意趣,令人肃然起敬。夕雾心不在焉,行过仪式之后立刻打扮一下,勿勿出门,往云居雁那里去了。有几个青年侍女,曾与夕雾调情而并无深切关系者,此时不免妒恨。夕雾与云居雁多年相思,一旦团圆,夫妻自然格外恩爱,真所谓“密密深情不漏水”①了。岳父内大臣走近来仔细看看夕雾,觉得果然是个乘龙快婿,便越发看重他了。他想起了对他让步之事,虽然犹有余恚,但念夕雾为人诚实,多年以来,不变初心,耐心等候,此志可嘉,自当曲予原谅。自此以后,云居雁的居处比弘徽殿女御那里更加繁荣了。因此内大臣的正夫人及其随身侍女等心怀妒意,啧有烦言。然而此又何伤!云居雁的生母按察使夫人②阅知女儿嫁得佳婿,深为庆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