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8页)

一天早晨他准备进城去听法院开审,波克把他心爱的皱领衬衫取来,可他一看便发觉它已被那个内室女仆弄得不成样子,只能给他的管家穿了。这时他感到多么迫切需要一个老婆啊!

“杰拉尔德先生,”波克眼看杰拉尔德生气了,便讨好地对他说,一面将那件衬衫卷起来,“你现在缺少的是一位太太,一位能带来许多家仆的太太。”

杰拉尔德责骂波克的无礼,但他知道他是对的。他需要一个妻子,他也需要儿女,并且,如果不很快得到他们,那将为时太晚了。但是他不想随便娶个女人,像卡尔弗特那样,把那个照管他的没娘孩子的北方佬女家庭教师讨来当老婆。他的妻子必须是一位夫人,一位出身名门的夫人,像威尔克斯太太那样端庄贤淑,能够像威尔克斯太太在整顿她自己的田地那样把塔拉农场管理好。

但是要同这个县的大户人家结亲却有两个难处。第一是这里结婚年龄的姑娘很少,另外,也是更不好办的一点,杰拉尔德是个“新人”(尽管他在这里已居住了将近十年),又是外国人,谁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尽管佐治亚内地社会并不像海滨贵族社会那样难以接近,可是也没有哪个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媳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杰拉尔德知道,虽然那些同他一起找猎、喝酒和谈政治的本县男人多么喜欢他,他还是很难找到一个情愿把女儿许给他的人家。而且他不想让人们闲谈时说起某位某位做父亲的已经深表遗憾地拒绝杰拉尔德向他的女儿求婚了。但是,他的这种自知之明并没有使他觉得自己在领居们面前低人一等。事实上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感到自己在哪方面不如别人。那仅仅是县里的一种奇怪的习俗,认为姑娘们只能嫁到那些至少在南部已居住20年以上、已经拥有自己的田地和奴隶,并且已沾染了当时引为时髦的那些不良癖好的人家去。

“咱们要到萨凡纳去,收拾行李吧。”他告诉波克。“只要让我听到你说一声‘嘘’或者‘保证’!我就立即把你卖掉,因这种种字眼我自己是很少说。”

对于他的婚姻詹姆斯和安德鲁可能会提出某种主意,而且他们的老朋友中可能有适合他的要求并愿意嫁给他的女儿吧。他们两个耐心地听完他的想法,可是谁也不表示赞成。他们在萨凡纳没有可以求助的亲戚,因为他们来美国时已经结婚。而他们的老朋友们的女儿也早已出嫁并都在生儿育女人。

“你不是什么有我人,也不是什么望族。”詹姆斯说。

“我已经挣了不少钱,我也能成为一个大户人家。我当然不能马马虎虎讨个老婆了事。”

“你太好高鹜远了,”安德鲁干脆这样指出。

不过他们还是替杰拉尔德尽了最大的努力。詹姆斯和安德鲁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在萨凡纳已颇有名望。他的朋友可真不少,在一个月里带着他从这家跑到那家,吃饭啦,跳舞啦,参加野餐会啦,忙个不停。

最后杰拉尔德表示:“只有一我看得上眼的,但是在我来到这里时她恐怕还没有出世呢。”

“你看得上眼的究竟是谁呀?”

“是爱伦·罗毕拉德小姐,”杰拉尔德答道,他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爱伦·罗毕拉德那双稍稍有些耷拉的黑眼睛实际上已远不只叫他看上眼了。她尽管外表上显得有点没精打采,令人捉摸不透,这在一个15岁的姑娘家身上尤其罕见,可是毕竟把他迷住了。另外,她身上还有一种令人倾倒的绝望的神态在深深摇撼他的心灵,叫他在她面前变得格外温柔,而这是他和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

“可是你的年龄完全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可我正壮年呀!”杰拉尔德被刺得大叫起来。詹姆斯冷静地谈了自己的意见。

“杰里,在萨凡纳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难以娶到的女人了。她父亲是罗毕拉德家族的人,而这些法国人非常骄傲。至于她母亲——愿她安息——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太太。”

“这些我不管,”杰拉尔德愤愤地说。“何况她母亲已经死了,而罗毕拉德那老头又喜欢我。”

“作为一个普通人是这样,可作为女婿就未必了。”

“无论如何那姑娘也不会要你的,”安德鲁插嘴说。“她爱上她的一个表兄,那个放荡的叫菲利普的花花公子,已经一年了,尽管她家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幼她不要这样。”

“他这个月到路易斯安那去了。”杰拉尔德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杰拉尔德回答,他不想说出是波克向他提供了这一宝贵的信息,也不告诉他们菲利普接到家里的快信赶回西部去了。“而且我并不认为她爱他已经到了摆脱不开的地步。15岁毕竟还太年轻,是不怎么懂得爱情的。”

“她们宁愿要那个危险的表兄也不会挑上你的。”

因此,当从内地传来消息说皮埃尔·罗毕拉德的女儿要嫁给这个矮小的爱尔兰人时,詹姆斯和安德鲁也和其他人一样不禁大吃一惊。整个萨凡纳都在暗中纷纷议论,并猜测如今到西部去了的菲利普·罗毕拉德是怎么回事,可是闲谈归闲谈,谁也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罗毕拉德家族中最可爱的一个女儿会跟一个大喊大叫、面孔通红、身高不及她耳朵的矮小鬼结婚呢?这对所有的人都始终是个谜。

连杰拉尔德本人至今也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样弄成的。他只知道出现了一个奇迹。而且,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当脸色苍白而又十分镇静的爱伦将一只轻柔的手放在他臂膀上并且说:“奥哈拉先生,我愿意嫁给你”时,他简直谦卑到五体投地了。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问题,连罗毕拉德家族中那惊惶失措的人也只能找到某些答案。只有爱伦和她的嬷嬷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整个故事,那时这位姑娘像个伤心的孩子似地哭了个通宵,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她已经是个下定决心的女人了。

嬷嬷有所预感地给她的小主妇拿来一个从新奥尔良寄来的小包裹,上面的通讯地址是个陌生人写的,里面装着爱伦的一张小照(爱伦一见便惊叫一声把它丢在地上),四封爱伦写给菲利普·罗毕拉德的亲笔信以及一位新奥尔良牧师附上的短简,它宣布她的这位表哥已经在一次酒吧的斗殴中死了。“他们把他赶走了,父亲、波琳和尤拉莉把他赶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大家。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们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到永远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去,也永远不再见这个城市,或者任何一个使我想起——想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