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2页)

在午宴和昨会之间这段空隙中,人们都显得安静而平和,只有年轻小伙子们仍保持着不甘寂寞的精力,正是这种精力使刚才整个娶会充满了生机。他们从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不断走动,慢吞吞地低声谈论着,漂亮得像些纯种马驹,也同样地危险。中午懒洋洋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聚会,可是在它下面潜伏着一些暴躁因素,它们可能突然爆发,上升到凶残的顶点,并且迅速蔓延,成为燎原之势,男人和女人,他们既是美丽的,又是放荡的,那可爱的外表下面都有一点火爆性,其中已经驯服了的只是很小一部而已。

过了一会,太阳越发热了,思嘉和其他人又朝英迪亚看了看。谈话已渐渐沉寂,这时从林里所有的人都忽然听到了杰拉尔德的激昂的声调。原来他站在距离野宴席不远的地方,同约翰·威尔克斯争论是正起劲呢。

“真是活见鬼,你这人哪!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决吗?咱们已经在萨姆特要塞向那些流氓开火了!还能和平?南方应当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让人侮辱,并且它不是凭联邦的仁慈而是凭这自己的力量在脱离联邦!”

“哦,他又喝够了!我的上帝!”思嘉心想。“这想,我们都得在这里坐到半夜去了。”

顷刻之间,瞌睡从懒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种像电流般敏感的东西迅速掠过周围。男人从条凳和椅子上跳起来,挥动着两臂,拼命提高嗓门,同时一心想压倒别人的声音。本来整个上午都没有谈起政治和迫在眉睫的战争,因为威尔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扰那些太太小姐。如今杰拉尔德吼出“萨姆特要塞”这几个字来了,在场的每一个便都忘记了主人的告诫。

“咱们当然要打——”“北方佬是贼——”“咱们一个月就能把他们报销——”“是啊,一个南方人能打掉20个北方佬——”“给他们一次教训,叫他们不要很快就忘了——”“不,你看林肯先生怎么侮辱咱们的委员吧!”“是啊,跟他们敷衍几个礼拜——还发誓一定得撤出萨姆特呢!”“他们要战急,咱们就让他们厌恶战急——”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杰拉尔德的嗓门在隆隆震响,但思嘉能够听到的全是“州权、州权”的反复叫喊。杰拉尔德真是得意极了,可他的女儿并不得意。

脱离联邦,战争——这些字眼由于长期以来不断得复,思嘉已觉得十分刺耳,不过现在她更恨这些声音,因为它们意味着那些男人将站在那里激烈地争论好几个小时,而她就没有机会去单独见艾希礼了。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实际上不会发生战争,他们只不过喜欢谈论,同时喜欢听自己谈论。

查尔斯·汉密尔顿没有跟着别人站起来,而且发现思嘉身边人已经很少了,他便挨得更近一些,凭着那股从新爱情中产生的勇气,低声表白起来。

“奥哈拉小姐——我——我——已经决定,如果战争打起来,我要到南卡罗来纳去加入那边的军队。据说韦德·汉普顿先生正在那里组织一支骑兵,我当然愿意去跟他在一起。他为人很好,还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呢。”

思嘉想,“这叫我怎么办呢——给他喝三声彩吗?”因为查尔斯的自白表明他是在向她袒露内心的秘密。她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好,只好默默地看了看他,觉得男人真笨,他们还以为女人对这种事感兴趣呢!他把她的这种表情看做是又惊慌又嘉许之意,于是索性大胆而迅速地说下去—— “要是我走了,你会——你会感到难过吗,奥哈拉小姐?”

“我会每天晚上偷偷哭泣的,”思嘉这样说,听那口气显然是在开玩笑,可是他只从字面上理解,便一阵仍红乐得不行了。她的一只手本来藏在衣服的皱褶里,这时他故意把自己的的轻轻探进去碰它,后来索性紧紧握住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哪来这么大的勇气,也不知道她怎的就默许了,因此感到愕然。

“你会为我祈祷吗?”

“瞧你这个傻瓜!”思嘉刻薄地想道,一面偷偷向周围瞥了一眼,希望能找机会回避这种对话。

“你会吗?”

“唔——会,真的,汉密尔顿先生。每晚祈祷三轮念珠,至少!”

查尔斯迅速看了看周围,憋着肚子,屏住气。实际上他们是单独在一起了,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即使再一次遇到这样的天赐良机,他的勇气也许要不济事呢!

“奥哈拉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我爱你!”

“嗯?”思嘉心不在焉地说,一面将眼光穿过正辩论的人群朝艾希礼仍坐在媚兰脚边谈话的那个地方望去。

“真的!”查尔斯低声说,由于她既没有笑也没有惊叫或晕倒而高兴得不行了,因为按照他平时所想象的,年轻姑娘们在这种场合必然会那样的。“我爱你!你是世界上最——最——”这时他才有生以来头一次打到自己的舌头了,“我所认识的最美丽的姑娘和最可爱亲切的人,而且你有最高贵的风高,我以我的整个心灵爱着你。我不能指望你会爱一个象我这样的人,但是,我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只要你能给我一点点鼓励,我愿意做世界上任何的事情来使你爱我。我愿意——”

查尔斯停住了,因为他想不出一桩足以向思嘉证实自己爱情深度的困难行动来,于是他只好简单地说:“我要跟你结婚。”

思嘉听到“结婚”这个字眼,便猛地从幻想中回到现实里来。她刚才正在梦想结婚,梦想着艾希礼呢,如今只好用一种很难掩盖得住的懊恼神色望着查尔斯发怔了。怎么恰好在今天,她苦恼得几乎要发狂的时候,这个像牛犊似的傻瓜偏偏要来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人呢?思嘉注视着那双祈求的褐色的眼睛,可是看不出一个羞怯男孩的初恋的美,看不出那种对于一个已经实现的理想的的祟拜之情,或者像火焰般烧透他整个身心的那种狂喜和亲切的感觉。思嘉已经见惯了向她求婚的男子,一些比查尔斯·汉密尔顿诱人得多的男子,他们也比他灵巧得多,决不会在一次野晏上当她心中有更得要的事情在考虑时提出这种问题的。她只看到一个20岁的、红得像胡萝卜,有点傻里傻气的男孩子。她但愿自己能够告诉他,说他显得多么傻气。不过,母亲教导她在这种场合应当说的那些话自然而然溜到了嘴边,于是她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把眼睛默默地向下望,然后低声说:“汉密尔顿先生,我明白了你的好意,要我做你的妻子,这使我感到荣幸,不过这来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