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10页)

“就俺三个”,可以前有一百呢。思嘉费劲地仗着那僵疼的脖子把头抬起来。她明白她必须保持一种坚定的口气,令她吃惊的是,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冷静自然,仿佛压根儿没发生过战争,她还能一挥手就叫来上十个家仆似的。

“波克,我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没有,小姐,全都给他们拿走了。”

“园子里呢?”

“他们把马赶到里面去了。”

“难道连种甘薯的坡地也去了?”

波克的厚嘴唇上浮现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俺才没有忘记那山芋呢。思嘉小姐,俺想它们还在那里的。北方佬从没见过山芋,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些什么根,所以——”

“现在月亮快上来了。你出去给我们挖一点来烤烤。没有玉米片了?没干豆了?鸡也没了?”

“没了,没了,小姐。他们把在这里没吃完的鸡,都挂在马鞍上带走了。”他们——他们——他们,他们在干的那些事,还有个完吗?难道烧了杀了还不够?难道他们非得让女人孩子和无依无靠的黑人也饿死在他们蹂躏过的乡村里不行?

“思嘉小姐,俺弄到些苹果,今天俺还吃过呢。嬷嬷把它们埋在地底下。”

“好,先把苹果拿来,然后再去挖山芋。还有,波克——我——我觉得头晕。酒窖里还有没有一点酒,哪怕黑莓酒也行。”

“唔,思嘉小姐,酒害是他们最先去的地方呀!”

一阵由饥饿、失眠、劳累和迎头打击所混合引起的恶心突然袭来,她迅速抓住椅子扶手上的雕花,定一定神。

“不要酒了,”她茫然地说,一面记起过去地窖里那一长列一长列的酒瓶。一种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波克,爸埋在葡萄架下大橡木桶里的那些玉米威士忌酒怎么样了?”

波克的黑脸上再次掠过一丝诡秘的笑影,这是愉快而敬重的微笑。

“思嘉小姐,你真是他最好的孩子!我丝毫也没忘记那个大木桶。不过,思嘉小姐,那威士忌不怎么好。它埋在那里才一年左右的光景,而且太太们喝威士忌也没好处呀。”

这些黑人多蠢啊!他们是什么也不去想的,除非你告诉他们,可北方佬还要把他们解放呢。

“对于我这位太太和爸来说,那已经够好的了。快去,波克,把它挖出来,给我们斟上两杯,再加些薄荷和塘,我要调一种混合酒呢。”

他脸上流露出很不以为然的神色。

“思嘉小姐,你知道在塔拉已经很久没有糖了。薄荷也全给他们的马吃掉了,玻璃杯也全给他们打碎了。”

我实在受不了啦,只要他再说一声“他们”,我就会尖叫起来。她想。接着,她高声说:“好吧,快去拿威士忌,赶快!我们就净喝好了。”于是,他刚一转过身去,她又说:“等等,波克。该做的事情太多,我好像想不起来……唔,对了,我带回一匹马和一头母牛,那牛该挤奶了,急得很呢。你把马从车卸下来,饮一下马,然后告诉嬷嬷,叫她去照顾那头母牛。媚兰小姐的娃娃,要是没有点吃的,就会死了。还有——”

“媚兰小姐难道——不能——”波克故意没有说下去。

“媚兰小姐没有奶。”我的上帝,要是母亲在,听了这话又该吓坏了。

“唔,思嘉小姐,让俺家迪尔茜喂媚兰小姐的孩子吧。俺家迪尔茜自己刚生了个孩子,她的奶够两个孩子吃还要多呢。”

孩子,孩子,孩子!上帝怎么尽叫人生孩子呀!可是不,不是上帝叫生的。是蠢人自己生的。

“太太,对了,是个又大又胖的黑小子呢。他——”

“去告诉迪尔茜,叫她别管那两个姑娘了。我会照顾她们的。叫她去奶媚兰小姐的孩子,也尽量替媚兰小姐做些事情。叫嬷嬷去照管那头母牛,同时把那匹可怜的马关进马栏里。”

“思嘉小姐,没有马栏了。他们拿它当柴烧了。”

“不许你再说‘他们’怎样怎样了。叫迪尔茜去干这些事吧。你呢,波克,快去把威士忌挖出来,然后弄点山芋。”

“不过,思嘉小姐,俺没有灯怎么去挖呀?”

“你可以点根柴火嘛,不行吗?”

“柴火也没了——他们——”

“想点办法嘛……怎样都行,我不管。只要把那些东西挖出来,马上就挖。好,快去。”

波克听她的声音急了,便赶忙走出去,留下思嘉单独跟杰拉尔德坐在房里。她轻轻拍打着他的腿,这才注意到他那两条本来肌肉鼓鼓的大腿如今已萎缩成什么样子。她必须设法把他从目前的冷漠状态中拉回来——可是她不能问起母亲。那得过些时候再说,等她经受得住了再说。

“他们怎么没把塔拉烧了呢?”

仿佛没听见似的,杰拉尔德瞪大眼睛看了她一会,于是她重问了一遍。

“怎么——”他好像在记忆中搜索,“他们把这房子用作司令部了。”

“北方佬——在这幢房子里?”

她心里突然感觉到这些圣洁的墙壁被玷污了。这幢房子,由于爱伦在里面住过而变得神圣的房子和里面这些——所有这些东西。

“就是那样呢,女儿,我们看见‘十二像树’村冒烟了,在河对面,那时他们还没过来。不过霍妮小姐和英迪亚小姐,以及他们家的一些黑人,都逃到梅肯去了,所以我们并不替他们担心。可是我们不能到梅肯去。两个姑娘正病得厉害,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马上去。我们的黑人跑了——我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偷走了车辆和骡子。嬷嬷和迪尔茜还有波克——他们没有跑。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挪动她们啊。

“是的,是的。”他决不应该谈起母亲。其他一切都可以,哪怕谈到谢尔曼将军本人把这间房子——母亲的办事房——用作了司令部,别的什么都可以谈。

“北方佬向琼斯博罗扑过来了,来截断铁路。他们成千上万地从河边扑向铁路,有炮兵也有骑兵,成千上万。我在前面走廊上碰到他们。”

“啊,好一个英勇的小杰拉尔德!”思嘉心里想,她的心兴奋得鼓胀起来,杰拉尔德在塔拉农场的台阶上迎接敌人,仿佛是在他背后而不是在前面站着一支大军呢!

“他们说我得走开,说他们马上要烧这幢房子。我就说他们烧房子时不妨把我埋在底下。我们不能走,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都在——”

“后来呢?”难道他非提到母亲不行?

“我告诉他们,屋里有病人,是伤寒病,动一动就会死的。我说他们可以烧,把我们烧死在里面好了。反正我怎么也不离开——不离开塔拉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