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8页)

“我的天,‘我们家那些干田间活的全都跑了,没人摘棉花了!’”老太太模仿着说了一遍,然后讽刺地向思嘉瞥了一眼。“小姐,你自己这双灵巧的手,还有你那两个妹妹的,都出了什么毛病了?”

“我?摘棉花?”思嘉惊讶地叫起来,仿佛老太太要她干什么坏事。“像个干田间活的?像斯莱特里家的女人那样吗?像那些穷白人?”

“真是!穷白人,难道这辈子不是又温和又高尚吗?让我告诉你,小姐,我当姑娘的时候彻底破产了,我就甘愿老老实实凭自己的一双手干活,也干田间活,直到父亲又攒下钱买了些黑人。我自己锄地,自己摘棉花,而且如果需要今天还能做一些。看亲子我还真得做呀。穷白人,真是!”

“唔,不过方丹妈妈,”她的儿媳喊道,一面向那两个姑娘投去祈求的眼色,请她们帮忙安抚安抚老太太。“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跟今天完全不一样,如今时代变啦。”

“就需要老老实实劳动这一点来说,时代是永远不会变的,”这位目光犀利的老太太继续说,她根本不接受安抚,“而且思嘉,我很为你母亲害臊,叫你站在这里说这种话,仿佛老老实实的劳动会把穷白人排除在高尚人类之外似的。‘在亚当和夏娃男耕女织的时候’——”

为了话题,思嘉赶快询问:“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怎么样了?都给烧了没有?他们逃到梅肯去了吗?”

“北方佬从来没到过塔尔顿家。他们家像我们一样,离大路很远。不过北方佬到卡尔弗特家去过,把那里的牲口和家禽都给抢走了,黑人们也跟着他们走了——”萨莉开始这样说。

老太太插嘴接下去。

“嗨!他们答应给那些婊子穿绸缎衣服,戴金耳坠子——这就是他们干的勾当。凯瑟琳还说过,那些骑兵竟把黑人傻子放在背后马鞍上带走呢。好吧,她们最后得到的都不过是些混血娃娃罢了,我想北方佬的血统对这种种族也不会起什么改良作用的。”“啊,方丹妈妈!”

“媳妇,用不着吓成这个样子嘛,我们都是结了婚的,不是吗?而且,上帝知道,我们在这以前已见过不少的黑白混血儿了。”

“他们怎么没有把卡弗特家的房子烧掉呢?”

“那房子是靠了小卡尔弗特和她的北方佬监工希尔顿同声求情才获救的,”老太太说。她经常把那个前任女家教师称为小卡尔弗特太太,虽然第一位卡尔弗特太太死了已20年了。

“‘我们是坚决的联邦同情者,’”老太太用她又长又细的鼻子瓮声瓮气地模仿着说。“凯瑟琳说他们两人不顾一切地发誓,说卡尔弗特一家全是北方人。还说卡尔弗特先生是死在大荒原呢!还说雷福德死在葛底斯堡,凯德死在弗吉尼亚军队里!凯瑟琳感到可耻极了,说那房子宁愿被烧掉呢。她说凯德回家后听了这些会气炸的。不过,这正是一个男人娶上北方老婆应得的报应——她们不顾体面,没有自尊心,只考虑自己的性命……可他们怎么会没有把塔拉烧掉呢,思嘉?”

思嘉迟疑了一会才回答。她知道紧接着还会有这样的问题:“那么你们家的人都怎样了?你的亲爱的母亲呢?”她知道不能告诉她母亲死了。她知道如果说出那几个字,甚至只要在这几位富于同情心的女人面前想起那几个字来,她就会伤心落泪乃至放声大哭的。可她不能哭呀,她这次回家以后还没真正哭过,但她知道只要一旦把闸门打开,她那勉强保持着勇气就会全部消失了。不过她惶惑地面对周围这几张友好的脸孔时,心里也很清楚,要是她瞒着不告诉她们母亲死了,方丹全家的人都永远也不会饶恕她的。在全县妇女中还很少有人像爱伦那样受到她的赞赏呢。老太太特别钟爱爱伦。

“好,说下去,”老太太催她,两只眼睛严厉地盯着。“难道你还不清楚,小姐?”

“唔,你看,我是到这边的战争结束后那天才回家的,”她赶忙回答。“那时北方佬全都走了。爸——我爸对我说——说他让北方佬没有把房子烧掉,理由是苏伦和卡琳得了伤寒,正病得厉害,不能移动。”

“我这可是头一回听说北方佬做这样的好事呢,”老太太说,好像她很不高兴听人说侵略者的好话似的。“那么这两个女孩子现在怎样了?”

“唔,她们好些了,好得多了,只不过还很虚弱,”思嘉回答。接着,眼看老太太话到嘴边就要问起爱伦来了,她急忙寻找别的话题。

“我——我想,不知你们能不能借点吃的给我们?北方佬像蝗虫一样把我们家的东西全都吃光了。不过,要是你们家也短缺,那就不妨直说,而且——”

“叫波克赶辆车子过来,让他把我们家的东西,像大米呀、玉米粉呀、火腿呀、还有鸡、都拉一半过去,”老太太说,一面突然向思嘉犀利地盯了一眼。

“啊,那太多了!真的,我——”

“我不爱听这种话,别说了!如果那样,还要邻居干什么?”

“你真是太好了,我怎么能——不过我得走了。家里的人会为我着急的。”

老太太抓住思嘉的胳膊,忽地站起身来。

“你们俩留在这里,”她命令儿媳妇和萨莉,一面推着思嘉到后面走廊去。“我要跟这孩子说句悄悄话。思嘉,扶我下台阶去。”

少奶奶和萨莉跟思嘉说了声再见,并答应很快就去看她。她们十分诧异,不知老太太要跟思嘉说些什么。这一点,除非她自己透露,她们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年老的太太们总是这样古怪,少奶奶低声对萨莉说,接着她们都回头干自己的缝纫活去了。

思嘉一只手抓着缰辔站在那里,心中纳闷不知老太太要说佬。

“现在,”老太太盯着思嘉的脸孔严肃地说,“你还隐瞒着什么呢?塔拉到底怎么样了?”

思嘉抬头注视着那双犀利的老眼睛,知道自己可以忍住眼泪把真相说出来了。因为在方丹老太太面前,如果不得到她明白同意是谁都不敢哭的。

“母亲死了,”思嘉低沉地说。

这时那只握着她胳臂的手抓得更紧,使她觉得痛了,同时老太太那又黄又皱的眼皮在迅速眨动着。

“是北方佬杀了她?”

“她是得伤寒病死的。我回家的前一天去世的。”

“别去想这些了,”老太太严厉的口吻说,思嘉见她正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那么你爸呢?”

“爸已经——爸已经不正常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下去,他病了吗?”

“那震动——他显得很奇怪——他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