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6页)

“你们在梅肯时有没有见过威尔克斯家的英迪亚和霍妮?她们是不是——她们听到过关于艾希礼的消息没有?”

“唔,你知道,媚兰小姐,如果我们有艾希礼的消息,我们早就从梅肯赶过来告诉你了,”弗兰克略带责备地说。“不,她们没有什么消息,不过——你不用替艾希礼着急。媚兰小姐,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可是你不能指望一个关在牢狱里的人给你写信嘛,你说对吗?而且北方佬牢狱里的情况并不像咱们的那样坏。毕竟北方佬那里能吃得饱,还有足够的药品和毯子。他们不像我们这样——我们连自己的肚子填不饱,俘虏就更不行了。”

“唔,北方佬的东西有不少,”媚兰非常痛苦地大声说,“可他们就是不给俘虏嘛。肯尼迪先生,你知道他们是不给的。你这样说,不过是想叫我好过些罢了。你知道我们的小伙子在那边冻得要死,饿得要命,而且不看医生不吃药就死了。这仅仅因为北方佬是那么恨我们呀。啊,要是我能够把北方佬从这地球上通通消灭掉,那才好呢!啊,我知道艾希礼已经——”

“不许这样说!”思嘉惊叫道,她的心都跳到喉咙里了。只要没有人说艾希礼已经死了,她心里就总怀有一丝希望,相信他仍然活着,可是她觉得要是她听到别人说出那个死字,艾希礼便会在这一瞬间死掉的。

“威尔克斯太太,听我说,你不必为你丈夫担心,”那个独眼大兵插进来安慰她。“我在头一次马纳萨斯战役后被北方佬俘虏过,后来才交换回来的。我在牢狱里时,他们尽给我吃那个地方的肥肉,还有烤鸡和热饼干——”

“我想你是在骗人吧,”媚兰略带笑容说,这时思嘉第一次看见她对一个男人表现出一点兴奋的神情。“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这样想,”独眼龙拍着大腿笑了。

“要是你们都到客厅里来,我倒想给你们唱一支圣诞歌呢,”媚兰接着说,很高兴换个话题,“钢琴是北方佬没法带走的一样东西。苏伦?它是不是走调很厉害了。”

“厉害着呢,”苏伦答道,一面含笑招呼弗兰克。

但是当他们一齐走出饭厅时,弗兰克故意落在后面,拉了拉思嘉的衣袖。

“我可以单独跟你谈谈吗?”

思嘉一时间十分惊慌,生怕他问起她的那些牲畜,于是她鼓起勇气,要找一个恰当的谎话。

别的人都走开了之后,他们两人站在炉边,这时弗兰克在众人跟前装出的快乐神色已经消失,思嘉发现他完全像个老头了。他的脸又干又黑,像塔拉草地上到处飘零的落叶,他那姜黄色的胡须稀疏散乱,有些已开始发白。他心不在焉地搔着胡须,又假咳了几声,这才用一种烦恼不堪的神色开始说话。

“思嘉小姐,我很为你母亲感到难过。”

“请不要谈这个吧。”

“还有你爸——他成了这个样子,是从——”

“是的,你看得出的,他是——他有点失常。”

“他自然很舍不得她嘛。”

“唔,肯尼迪先生,请不要谈起——”

“思嘉小姐,对不起,”他神经质地不断挪动他的双脚。“事实是我要跟你爸商量一件事,可如今发现那没有用了。”

“肯尼迪先生,也许我能帮忙。你看——我如今是这一家之主啊。”

“那好,我,”弗兰克刚要开口又神经质地搔起胡须来。“事实是——嗯,思嘉小姐,我在打算向他求苏伦小姐呢。”

“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思嘉又惊又喜地喊道,“你还没有向我爸提出要苏伦吗?可你追求她已经好几年了!”

弗兰克的脸红了,他像个羞涩而怯懦的孩子,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

“你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否要我呢。我比她大这么多,而且——有那么多漂亮的年轻小伙子在塔拉农场周围转悠——”

“哼,”思嘉心想,“他们在围着我转呢,还轮得到她呀!”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我,我还从没问过她,不过她一定明白我的感情。我——我想我应当征得奥哈拉先生的同意,把实情告诉他。我现在手头一个钱也没有,思嘉小姐,我以前是很有钱的,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但现在我只剩下一匹马和身上穿的衣服了。你想,我入伍时便卖掉了家里的地,把所有的钱都买了联盟的债券,这债券你知道如今还值多少,它们连印刷的纸张费都不值了。何况我至今也没有拿到手,因为北方佬烧我姐姐的房子时连债券也烧掉了。我知道,我如今身无分文却向苏伦小姐求婚,这未免太冒昧了,可是——可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曾想过,我们还不知道这场战争打下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我看来,它的确像是世界的末日。我们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把握,因此——因此我想,如果我们订了婚,那对我和她都将是很大的安慰。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安慰。我要等到能养活她的时候才跟她结婚,思嘉小姐,可我不知道这还要多久。不过,如果真诚的爱情还有点价值的话,你就可以相信,苏伦小姐即使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也会是够富裕的了。”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那态度是淳朴庄严的,这虽然使思嘉觉得有趣,却也深受感动。她很不理解怎么世界上会有人爱苏伦。在她看来,她这妹妹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她经常怨天尤人,同时还有一种怪毛病你简直难以言喻,只好说是地地道道的执拗症了。

“肯尼迪先生,怎么,”她温和地说,“这很不错嘛。我相信我是能替爸说话的。他一直很器重你,他一直在期待着苏伦跟你结婚呢。”

“他真的这样?”弗兰克赶忙追问,他已经面有喜色了。

“当然是真的,”思嘉答道,同时忍住一声冷笑,因为她想起杰拉尔德时常隔着餐桌对苏伦大声吼叫:“怎么样,小姐!你那位火热的情郎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吗?要不要我问问他的意思呢?”

“今天晚上我就去问她,”肯尼迪说,这时他的脸皮在颤抖,他抓住思嘉的手使劲摇着:“思嘉小姐,你真好。”

“我会叫她来找你,”思嘉微笑说,朝客厅走去。媚兰正开始演奏。钢琴是严重走调了,但有的和弦听起来仍然很美。媚兰放开嗓子领着大家高唱《听啊,报信的天使们在歌唱!》。

思嘉站住了。这看来是不可能,当两次遭到战争洗劫,他们正生活在一个破败的乡村濒于饥饿时,竟唱起这支古老而甜美的圣诞赞美诗来了。她突然朝弗兰克回过头来。

“你说你觉得这有点像世界的末日,那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