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5/11页)

“你的意思是你——你真的有南部联盟金子?”

“不是全部。天哪,不是!以前做封锁线生意的,肯定有50个或者更多的人把大笔的钱存在纳索、英国和加拿大。南部联盟的支持者中那些不如我们灵活的人会很讨厌我们。我赚到了将近50万。思嘉,你想想,50万美元,只要当时你克制住你那火爆性子,不匆匆忙忙再结婚的话!”

50万美元。一想到那么多的钱,她就觉得简直像生了病似的一阵剧痛。她根本没去理解他嘲讽她的话,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见。很难相信在这充满苦难和贫穷的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钱,这么多的钱,如此之多,而且为别人所占有,别人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却并不需要它。而在她和这个敌对世界之间,她却只有一个又老又病的丈夫和这肮脏而微不足道的小店瑞德·巴特勒这样一个流氓却那么富有,而负担如此沉重的她却几乎两手空空,上天真是不公平呀。她恨他,恨他穿得像个花花公子坐在这里奚落她。那么,她决不能奉承他的聪明,使他更加洋洋得意。她拼命想找些尖刻的话来刺他。

“我想你自己以保留这笔南部联盟的钱是理所当然的吧。得了,一点也不正当。这明明白白就是偷,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凭良心说,我是决不会要的。”

“哎哟,今天的葡萄可真酸呀!”她故意皱着眉头喊道。“不过,我究竟是从谁手里偷来的呢?”

她没吭声,确实得想想是从谁手里偷的。说到底,他所干的也非是弗兰克干的那一套,不过后者的规模小得多罢了。

“这笔钱的一半是我靠正当手段赚来的,”他接着说,“是靠诚实的联邦爱国人士的帮助正当赚来的,这些人心甘情愿背地里出卖联邦——在他们的货物上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还有一部分来自战争开始时我在棉花上投放的一小笔资金,这些棉花我买进时很便宜,到英国工厂急切需要棉花的时候,便以每磅一美元的价格卖出去。也有一部分是我做粮食投机买卖赚来的。为什么我就该让北方佬来侵吞我的劳动果实呢?不过其余部分确实属于联盟所有。联盟让我们将他们的棉花设法通过封锁线运出去,然后在利物浦以高价出卖。他们真诚地把棉花交给我,让我将卖得的钱给他们买回皮革和机械。而我也是真诚地拿着棉花准备买回他们所要的东西。我奉命将金子以我的名义存在英国银行里,这样我的信用会好一些。你记得封锁线吃紧之后,我的船根本不能得出任何南部港口,这笔钱也就只好留在英国了。对此我又有什么责任呢?难道我就该像傻瓜一样把所有的金子从英国银行里抽出来设法弄回威尔期顿,还给北方佬?封锁线吃紧了,那难道是我的过错?我们的事业失败了,难道也是我的过错?这笔钱过去属于联盟所有,可是,现在已不存在什么南部联盟——虽然你从不了解,只是听别人谈起而已。那么,这笔钱我又该给谁呢?难道去给北方佬政府吗?让人把我当贼看待,我真恨死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皮夹子,抽出一根长长的雪茄,津津有味地闻了闻,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瞧着她,似乎等待她回答。

“该死的,他总是抢先我一步,”她想。“他的行为我听起来总有些错的地方,可我却总也指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你可以把这笔钱分发给那些真正需要钱的嘛,”她一本正经地说,“南部联盟是不存在了,但还有许多联盟的人和他们的家属正在挨饿呢。”

他把头朝后一仰,粗鲁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装出现在这副伪善样子,真是再迷人而又可笑不过了,”他坦然高兴地嚷道。“思嘉,你总得说老实话。不能撒谎。爱尔兰人是世界上最不善于撒谎的。来吧,还是坦率些吧。你对于已经不复存在的南部联盟从来满不在乎,更不会去关心那些挨饿的联盟人。要是我提出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你准会尖叫起来抗议的,除非我首先把最大的一份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钱!”她尽量装出一副冷漠严肃的样子说。

“哎哟,你真的不要吗?我看你现在都急得手心痒痒了。只要我拿出一个二角五分的银币来给你看,你就会扑过来抢的。”

“如果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侮辱我和笑我穷的话,那你就请便吧,”她一边抗议,一边设法挪动膝头上那本厚厚的帐簿,以便站起来使她的话显得更有力些。但他抢先站起来,凑到她跟前,笑着将她推回椅子上去。

“你一听到大实话便发火,这个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呀?你讲人家的大实话可毫不客气,为什么人家讲一点有关你的,你就不许了呢?我不是在侮辱你。我认为贪得之心是一种非常好的品德。”

她不太明白“贪得之心”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表示赞许,她的心情也就稍微平静了些。

“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要嘲笑你穷,而只是想来祝你婚姻幸福和长寿。此外,苏伦对你的偷窍行为又怎么说的呢?”

“我的什么?”

“你公然偷走了她的弗兰克。”

“我并没有——”

“好吧,我们不必在措辞上躲躲闪闪了。她到底怎么说的?”

“她没说什么,”思嘉说。他一听便眉飞色舞起来,指出她在撒谎。

“她可真够宽宏大量呀。现在让我来听听你诉穷吧。当然我有权了解,不久前你可还到监狱来找过我。弗兰克有没有你想要的那么多钱呀?”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放肆态度。她要么忍受,要么就请他离开。不过,现在她并不想赶他走。他说的话是带刺的,但都是些带刺的大实话。他了解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似乎他没因此而看不起她,而且,虽然他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令人讨厌,但好像还是出于一片友好的关心。她是她唯一可以彼此讲老实话的人。这对她是一种宽慰,因为她很久不向别人倾吐自己的心事了。要是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恐怕谁听了都会大吃一惊的,而跟瑞德谈话,就好比穿了一双太紧的鞋跳舞之后换上一双旧拖鞋那样,让人感到又轻快又舒适。

“你弄到交税的钱了没有?可不要告诉我在塔拉还有挨饿的危险。”说这话时,他的声调有点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黑眼睛,发现他脸上的一种表情,它使她先是感到吃惊和惶惑,接着便突然微微一笑,这种甜蜜而迷人的微笑是近来她脸上难得出现的。他可真是个任性的坏蛋,但有时又显得多么好啊。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了,他之所以来看她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要嘲弄她,而是想弄清楚她是否弄到了她争需的那笔钱。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出监便急急忙忙起来找她——虽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只要她依然需要钱,他便会借给她的。不过,尽管如此,如果她谴责他,他还是要折磨她,侮辱她,不承认他自己有这种意图。他真是个叫人难以捉摸的家伙。难道他真对她有意,比他自己所乐于承认的还要有意些?或者他怀有某种别的意图?她想也许是后者吧。但是天知道呢?有时他尽做些 这样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