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8/10页)

“要是她真有点见识,她会发现有些事情她是无法赞同的,”瑞德替她把话说完。“好了,你当然对于这些比我更清楚。”

“啊,你这该死的记忆力和臭德行!”

“对于你这种不公平的粗鲁劲儿,我理应不予理睬,现在就算了吧,让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我看你得自己打定主意。要是你与众不同,你就应该与世隔绝,不仅与你的同龄人,而且还得与你的父辈那一代,以及你子女那一代,全都隔绝。他们决不会理解你,无论你干什么,他们都会表示忿怒。不过你祖父母也许会为你感到自豪,或许会说:‘这个女儿跟她父亲一模一样了,’同时你的孙子辈也会羡慕地赞叹:‘我们的老祖母一定是个十分泼辣的人物呢!’他们都想学你。”

思嘉给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候你真能悟出个真理来!我的外祖母罗毕拉德就是这样。以前我只要一淘气,嬷嬷就拿她来警戒我。外祖母像冰一样冷酷,对自己和别人的举止都很严格,但是她嫁了三次人,引得那些情敌为她决斗过无数次,她抹胭脂,穿领口低得吓人的衣服,而且没有——嗯——不怎么喜欢穿内衣。”

“所以你非常敬佩她,尽管你还是尽量想学你的母亲!我有个祖父,是巴特勒家族的,他是个海盗。”

“不是真的吧!是让俘虏蒙着眼走船板的那种海盗?”

“我敢说只要那样能弄到钱,他就会让人蒙着眼走船板的。总之,他弄到好多钱,后来留给父亲一大笔遗产。不过家里人总是小心地称他为‘船长’。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他在一家酒馆跟人吵架时被打死了。不用说,他的死对于子女倒是一大解脱,因为这位老先生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酒一落肚便忘记自己是个退休的船长,一味诉说过去的经历,把他的儿女们都吓坏了。不过我很佩服他,而且尽力想更多地模仿他而不是我自己的父亲,因为我父亲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有许多体面的习惯和虔诚的格言——所以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我保证你的孩子们也不会赞成你。思嘉,就像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现在不赞成你这样。你的孩子们也许会是些吃不了苦,缺乏男子汉气慨的人,因为一般吃过苦的人的子女往往是这样。而且对他们更糟的是,你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大概已下定决心不让他们去经历你所经历过的苦难了。这可大错特错了。吃苦要么使人成材,要么把人毁掉。所以你就得等待你的孙子辈来赞同你了。”

“我不知道我们的孙子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这个‘我们是不是暗示我和你会有共同的孙子辈呀?去你的吧,肯尼迪太太!”

思嘉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涨得通红。叫她难为情的不光是他那句开玩笑的话,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这愈来愈粗的腰身。他俩以往谁也没有提到她怀孕的事,因为她跟瑞德在一起时总是把膝毯一直盖到腑窝底下,即使天气很暖和也是这样;她总以女人的习惯安慰自己,以为这样一盖别人就看不出来。现在发现他已经知道,便突然恼羞成怒,受不了了。

“你替我滚下车去,你这个下流坯,”她声音颤抖地说。

“我才不会干这种事情,”他平静地回答。“等你还没到家天就要黑了,这里又来了一帮新的黑人,就住在泉水附近的帐篷和棚屋里,听说都是些下流的黑鬼。我看你又何必给那些容易感情中动的三k党人制造一个理由,让他们今天夜里穿上睡袍出去奔跑呢。”

“你滚吧!”她喊中着,使劲去夺他手里的缰绳,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向她袭来。瑞德马上勒住马,递给她两条干净的手帕,又相当熟练地把她那个歪在马车边上的脑袋托起来。黄昏的太阳从一片刚刚长出嫩叶的树林中斜照过来,暂时织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黄碧绿的漩涡。当这阵头晕作呕过去之后,她便双手捂住脸,不胜羞愧地哭起来。她不但在一个男人面前呕吐——这件事本身令人十分尴尬,足以把一个女人吓坏了——而且这样一,她怀孕这一丢脸的事也就昭然若揭了。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他了。这件事偏偏发生在他面前,在这个从来不尊重妇女的瑞德面前呀!她一边哭,一边准备听他说出一些叫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粗鲁打趣的话来。

“别傻了,”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是感到难为情而哭,那才傻呢。来吧,思嘉,别耍小孩脾气了。你早就该知道,我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你怀孕了。”

她以十分惊恐的语气“啊”了一声,然后用两手紧紧捂住绯红的面孔。“怀孕”这个字本身就把她吓坏了。弗兰克每次提到她怀孕时总是不好意思地用“你那状况”来表示。她父亲杰拉尔德在不得不提起这类事情时也往往微妙地用“坐房”这样的字眼,而女人们则体面地把怀孕说成“在困境中”。

“你要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可真是个小孩子了,尽管你总用膝毯把自己捂得严严的。当然我早知道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老是——”

他突然打住不说了,于是两个都沉默起来。他提起缰绳,朝马吆喝了一声,然后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下去。随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声调温和地在她耳边回响,她面孔上的红晕也逐渐消退了。

“我没想到你还这样容易激动,思嘉。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理智的人,可现在失望了。难道你心中还有羞怯之感?我恐怕自己向你提起这件事情就不能算是上等人了。其实,我也知道我不是上等人,就凭我在孕妇面前竟不觉得发窘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说明我认为可以把她们当做正常人看待——为什么能看天看地或看任何别的地方,就不能看她们的腰围,然后却偷偷向那里瞥一两眼——我以为这才是最不无礼的呢!我干吗要来这一套呀?这完全是正常的情况嘛。欧洲人就比我们明智多了。他们是要给那些快要做母亲的人道喜的。尽管我不想主张我们也要像他们那样做,不过那确实比我们这种设法回避的态度毕竟要明智些。这是一种正常情况,女人应该为此感到自豪,而不需要躲在闺房里好像犯了罪似的。”

“自豪!”思嘉压低嗓门喊道。“自豪——呸!”

“难道你不觉得有个孩子值得自豪吗?”

“啊,天哪,决不!——我恨孩子!”

“你指——恨弗兰克的孩子?”“不——不管谁的孩子都恨。”

霎时间她对自己的再次漏嘴感到丧气,但他还是轻松地继续谈着,好像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似的。